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夢想與瘋狂 | 上頁 下頁
三六


  ——我對你們的期待已經太久太久了!而你們卻讓我和中小投資者一次次失望,甚至絕望!當一家又一家以圈錢為目的的垃圾公司包裝上市對我們進行公然欺詐時,你們在哪裡?當或國有或民營的控股大股東掏空我們投資的上市公司時,你們在哪裡?當強勢資本集團借股改再次進行掠奪時,你們在哪裡?當我們被這個市場剝奪得一無所有整日以淚洗面時,你們又在哪裡?人民在哭泣,你們聽到了嗎……

  于文發及時記起了許多網民的留言。幾萬條留言發人深醒啊。有些網友的留言血淚交加。這些中小流通股東為中國資本市場的建立做出了歷史性貢獻,可他們的血汗錢和他們的資本人格何時受到過應有的尊重啊?在某些人眼中,他們是投機者,似乎就該接受上當受騙的命運。一些無知的文藝家也在那裡貶損他們,好像還拍過個電影叫什麼《股瘋》。誰瘋了?他媽的,在一個無良市場上你能不瘋嗎?這樣的股瘋可不是過去說的「一小撮」,那是人民中一個龐大的群體。

  ——我要指出的是,我說的人民不是你們口中的響亮名詞,而是七千萬中小投資者。按一家三口計算,這批人民不下兩億之眾。我說的人民資產和你們所說的國有資產也不是一回事,我是指兩億人民已經流失了的資產,和在股改中繼續流失著的資產。簡傑克之類的海歸經濟專家對股改中國有資產的流失憂心如焚,而統計證明,國有資產在別處流失了,恰恰在中國股市和這次股改中實現了增值,真是可喜可賀!國有資產實現了進一步增值,那麼七千萬中小投資者呢?兩億中小投資者的家庭呢?誰該對人民資產的流失負責呢?是你們,是他們,還是我們?涉及兩億人民的事決不是小事。問題相當嚴重……

  是的,問題相當嚴重。于文發的慚愧由此深刻起來,他和《人民證券》在這種嚴重關頭竟為區區三十五萬就出賣了三天的頭版,不明底細的人還以為他和《人民證券》改變立場了呢。就是從經濟角度來看,似乎也是失大於得嘛,倘若處理不好,引起發行滑坡就壞事了。

  這麼想著,又不安地看了下去,覺得螞蟻罵的人中也有他。

  ——我的思索和發現是:中國股市是你們參預製造出的一個制度性掠奪的怪胎。「制度性掠奪」學說不是我的發明,美國經濟學家施萊弗在《掠奪之門》中有精采論述,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克洛夫也發表過令人警醒的真知灼見。在中國股市,通過政府管制進入市場者都賺了大錢,利益是通過權力進行分配的。沒有權力或者與權力無關的群體不可能獲得正當的市場利益。正是這種權力掠奪式的財富分配方式,使得廣大中小投資者利益嚴重受損,股市長期低迷。事實是不是這樣呢?中國股市是為國企解困設立的,是靠權力分配上市指標的,一直承擔著為國企融資的重任。這種制度安排從始到終就是場掠奪的遊戲。在這種遊戲中,和你們權力有關係的國有控股公司成了天然掠奪者,中小投資者成了被掠奪者,於是人民的資產開始流失……

  于文發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螞蟻眼光可真夠毒的啊,提出了制度性掠奪之說。這是一個很深刻的事實,但他和《人民證券》敢這麼宣傳啊?當真想關門整頓了?你說啥也別說制度啊。現在誰的資產不在流失?你好好談流失就是,在人民資產流失上說啥都成。有些網友留言說得就挺絕:正規賭場的輸贏概率還50%呢,他們參預中國股市投資卻是百分之百的輸,輸得差不多只剩下褲衩了……

  ——現在我才知道,我們是多麼天真,竟一次次相信了這個市場所謂的投資價值!事實上我們一直在受騙。在這個掠奪性市場上,與你們權力有關係的利益集團是主子,我們是奴隸;與你們權力有關係的利益集團是狼,我們是羊;與你們權力有關係的利益集團是絞肉機,我們是肉;我們對這個血淚市場毫無信心!因此,你們應該承擔起人民的重托,對制度性掠奪進行制度性補償。在制度性補償沒完成,市場還不是市場的時候,先不要說什麼和國際接軌了,這個軌目前接不了!我們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洋經驗解決不了我們的特殊問題!在此,請允許我把美國證監會的一句名言敬贈給你們:「保護中小投者,就是保護華爾街」。對你們來說,保護中小投資者,就是保護中國股市。我不能設想一個人民信心喪失殆盡的市場會是有希望的市場!同志們,醒醒吧,你們已經昏睡得太久了,人民真的很生氣了……

  整篇文章看完,于文發做出了判斷:這篇文章還是要發,不發不足以平衡在北方重工那邊失去的良知和尊嚴。可出於謹慎的考慮,得請螞蟻改一改再發。制度這詞太敏感了,加上掠奪,會授人以柄的。

  于文發便給螞蟻回了個郵件,在肯定文章的同時,婉言建議螞蟻改稿,把涉及制度性掠奪的言詞都改掉,換個說法。要螞蟻快改,說是急用。因為連著三天的頭版賣給了北方重工,沒敢提上頭版頭條。

  郵件發出去後,于文發整個下午都在等螞蟻的回音,可郵箱裡一直沒有螞蟻的新郵件。到快下班時,螞蟻卻來了個電話。于文發一看來電顯示,是北京的電話號碼!嘿,這只大螞蟻竟然來自北京啊!

  正想著螞蟻身居首都,會不會有啥背景?螞蟻卻在電話裡道出了底細,說是昨天從漢江趕到北京開一個文學研討會,文章是在機場寫的,因為上網不太方便,所以回復遲了,希望于文發能理解。于文發一問才知道,卻原來螞蟻並不屬￿北京,而是漢江省城的一位作家。

  至於改稿,螞蟻覺得不好改。在電話裡說,他既不是耍大牌,也不是故意為難《人民證券》並肩戰鬥的盟友,是因為文章主要談的就是制度性掠奪,把制度和掠奪都拿掉,整篇文章的意思很難說清楚。

  最後,螞蟻說,於總,你認為不妥就別發了,我掛到網上去。

  于文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樣,讓我再想一想吧!你給我留下北京的固定電話,或者你的手機,我有了新想法馬上和你聯繫!

  螞蟻留下了手機,號碼是省城的,這是條逼他現身的新線索。

  下班回到家,吃了飯,正審視螞蟻的文章,王藝全又來了個「彙報」電話,說是北方重工和王小飛真夠意思啊,先付了稿費不說,還熱情款待哩,中午一頓晚上一頓全上了茅臺,眼下正喝著呢。于文發嘴上沒說,心道,你他媽就丟人吧,幾瓶茅臺就把你們幾個打倒了。

  王藝全又說,於總,更夠意思的是,王董事長說,三十五萬廣告費明天就給咱打過來了!哦,於總,你等一下,王董要和你說話哩!

  王小飛的聲音響了起來,於總,感謝你和《人民證券》對我們大股東北重集團,和我們北方重工股改工作的大力支持啊!這只是一個開始,我和王社長一致認為,我們雙方應該建立一種戰略合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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