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夢想與瘋狂 | 上頁 下頁


  王小飛心裡啥都明白,有些不屑地說,你還費勁和孫猴子爭股權啊?向省委做個彙報,讓省委把這只不聽指揮的壞猴子撤了就是。

  真這麼簡單就好了,他也不會為這猴消耗這麼多腦細胞了。從組織原則上說,下屬幹部要服從上級安排,他是能以組織名義把孫和平從北柴董事長的位置上調開。也試過,給這猴安排天宮裡的職位,可不是弼馬瘟啊,是集團監事局主席、黨委副書記兼紀檢組長,名列他和總裁之後的集團三把手啊。可人家偏不願幹,說是不想當官只想幹事。當然,也說了,若是不讓他離開北柴崗位,在集團兼幾個職,他願勉為其難,為當年老班長多挑點擔子。楊柳聽了這話,氣得差點沒暈過去。這壞猴想得倒美,一邊抓著獨立王國,一邊當著集團領導。

  王小飛說的撤職就更不可能了。你有啥理由撤人家?人家沒日沒夜的工作,為融資,為訂單,國內國外滿天飛,又沒犯啥錯誤。再者說,人家現在也玩大了,全國政協委員都當上了,是能輕撤的主嗎?

  於是,楊柳當時就很正經地對王小飛說,你不要想這麼多,我讓你們拿希望汽車的股權,不是為了對付孫和平和北柴股份,而是覺得還是集團出面比較好,更有利於整合市場。王小飛聽了也沒再說啥。

  那日,王小飛走後,楊柳又揣摩開了,撤了這猴不太可能,在集團裡給升個三把手,這猴還看不上眼。那私下裡幫他跑跑官呢?讓他升大點,升得正式點呢?比如弄個正五品的市長、廳長啥的幹幹呢?

  畢竟是大學同學,又在一起共事多年,楊柳自認為還是瞭解孫和平的。此人有官癮嘛,行政支配欲很強烈嘛。在漢江大學做他手下班委時,就把班委的職能行政化了,弄得很象官,還教他咋做班長,讓他保持什麼神密感,對大家要多表揚,少批評之類。平州柴油機廠改制成為北柴股份劃入集團後,他先是擠進集團黨委做了委員,為此還跑到他家送了一堆平州土特產。後來建立集團董事局,他以北柴股份董事長的身份進來做了董事還不滿意,還妄圖做董事局副主席……

  思路由此豁然開朗。除了正面狙擊,楊柳還真就在背地裡試著為孫和平謀起官來。在分管省長書記面前彙報時,總有意無意地誇孫和平,說是北重集團有人才啊,孫和平就是一個,省裡應該考慮使用。

  這事不知咋的讓集團總裁周到知道了,周到頗為惱火。周到貴為集團老總,卻極難收穫來自北柴和孫和平的必要尊重,對孫和平意見最大,有一陣子甚至鬧到見面不說話的程度。周到找到楊柳,怒火沖天的責問:孫和平算啥人才?是不是造反抗上的人才?集團下屬這麼多子公司孫公司如果都象他那麼幹,集團也別做大做強了,乾脆散夥吧!楊柳見周到發這麼大火,迫不得已,也只好含蓄地把「踢升」孫和平出局的設想和周到說了說。周到的火這才消了,卻也有所疑惑。

  十天前,省委組織部要全省縣處以上幹部民主推薦廳局長和幾個市的市長,楊柳找周到一嘀咕,二人暗中佈置了一下,結果北重系統八十八名處以上幹部幾乎一致推薦了孫和平。孫和平聽說後很得意,在他面前感慨說,這叫公道在人心啊,我這些年的拼搏大家還是看到了。楊柳趁機探問,省委真讓你離開北重你就捨得?孫和平說,當然捨不得,可得服從組織安排不是?說罷,咂了咂嘴又說,也得看咋安排,市長書記那是幹事的位置,我當仁不讓,一般廳局就不能考慮了。

  孫和平現在就是這麼牛,連一般廳局都不考慮了!如此說來,他還得按市長書記的方向給他去跑?這不極大地增加了跑的難度麼?!

  更沒想到的是,孫和平得意之下忘了形,沒大沒小地把汗毛裸露的長臂往他肩膀上一搭,懇切探問,楊董,你咋回事?我怎麼聽說你這次只得了一張推薦票?是不是因為工作得罪了不少人?楊柳把孫和平的長臂扒開後,強壓著一肚子不快說,這次是推薦廳局級,我早就正廳了,不在推薦之列。孫和平這才慚愧了,哦,哦,我還搞錯了?

  孫和平搞錯了,他楊柳可不會搞錯:為了未來有一個強大的北重集團,希望汽車兩億一千萬股的股權必須拿到手,孫和平也必須儘快滾蛋。現在看來,這兩件事辦得都不錯。見利忘義的劉必定多收了三五鬥,已經對王小飛承諾將股權轉讓給北方重工。趙安邦省長那裡風也吹到了,今天一次約好的彙報也許就能將孫和平「踢升」出局。

  約定的時間是上午十一時半,彙報半小時,談文山柴油機廠的資產整合,周到一起參加。十時半左右,周到匆忙趕到了他辦公室,進門就說,走吧,楊董,咱早點去等趙省長吧,別讓趙省長等咱們啊。

  楊柳說,不忙,你坐下,有些事咱得先通好氣,別到時說漏嘴。

  周到沒好氣地說,還通啥氣?不就是想法把孫和平提拔走麼?我全面配合!這孫猴子早該滾蛋了,他不滾蛋,咱們集團就別想安生。

  楊柳笑道,看看,還這麼大情緒,我就擔心你這情緒!你既知道得讓省裡提拔了他他才能走,就不能有情緒嘛,就得誠懇替他忽悠。

  周到有些懷疑,哎,楊董,你說這招真行麼?就孫和平這種不顧大局無法無天的主,還真弄個師長旅長的幹幹了?省裡能聽咱忽悠?

  楊柳坦誠道,周總,實話說這我也不知道。可孫和平是進入趙省長和其他省領導視野的風雲人物,趙省長挺欣賞他,三年前就刮號副廳了,這次民主推薦又得了咱們這麼多票,提一提也不是沒希望……

  就說到這裡,桌上的電話響了。楊柳看了看來電號碼,笑了,對周到說,你說巧不巧,孫和平的電話!說著,拿起了話筒,哦,孫總啊,你在哪裡?孫和平那邊沒好氣,還能在哪裡?在平州總廠,正佈置落實你和周總的重要講話精神呢!楊柳應付著,哦,好,好,這氣衝衝的,又啥事啊?孫和平在電話裡直叫,啥事?楊董,我咋聽說北方重工的王小飛也找劉必定談希望汽車股權了?還加價三千萬?楊柳想都沒想就說,哪有這種事?是劉必定和你說的吧?你別上當,他是藉口抬價!孫和平說,我建議你還是找王小飛問問,別讓他陷我於被動,陷你於不義!楊柳道,好,好,我回頭就找王小飛問,可我也得提醒你:絕不能上劉必定的當啊,你若上了當,加了三千萬價,咱倆都說不清!劉必定是你我大學同學,外界會懷疑咱向他輸送利益!孫和平叫苦說,所以難啊,你就說我咋辦吧!楊柳說,我咋知道?你看著辦好了,只要別給我找麻煩咋辦都行!說罷,果斷地掛了電話。

  放下話筒後,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浮上了嘴角,楊柳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好極了。夾著公文包和周到一起出門時,情不自禁地哼了幾聲小曲。小曲出口造成事實後,楊柳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犯了得意忘形的錯誤。周到從他的錯誤中悟到了啥,上車後就說,希望汽車的股權真要能被王小飛弄到手可是大好事啊,就把孫和平的獨立夢掐了。楊柳不語,像沒聽見似的。周到這才挑明瞭問,這事你真不知道?楊柳沒法回避了,語氣誠懇地道,我真不知道,就算我再想拿下希望汽車股權,也不能讓王小飛這麼內哄嘛。

  說到這裡,略一沉思,還是留了餘地,不過,就算小飛這麼做了,也是北方重工的事。通過控股希望汽車拿下K省的正大重機,有利可圖的買賣小飛為啥不能幹?周到似乎明白了,會意地笑道,對,北方重工也好,北柴股份也好,都是集團下屬控股公司嘛,兩個兒子幹上仗了,咱當老子的只能協調,協調不下來,就收歸老子所有嘛,楊董,你實在是高。楊柳呵呵笑了起來,周總,啥都瞞不了你啊,不過,看透不說透,還是好朋友!

  就這麼一路說笑著,轎車徐徐駛入了省政府大門。在趙安邦辦公室所在的一號樓前下車時,楊柳又對周到交待了一句,周總,要注意情緒啊。周到一臉笑容說,放心好了,我現在的情緒史無前例的好。

  楊柳的情緒也挺好,頗為愉快地想起了一首關於「送瘟神」的著名詩句,甚至已經考慮起「紙船明燭照天燒」的歡送事務了……

  合上手機,孫和平陷入了短促的沉思。果不其然,楊柳絕口否認北方重工爭奪股權的事實,更絕的是,還不准他加價。北方重工可以加價,他卻不能加,一加就是所謂利益輸送。這真是狼和羊的現代寓言啊,狼對羊說得很清楚了,你或者逃避出局,或者被吃掉。如此看來,那張護身符還真得要呢,多付一千萬也得付,算他媽付保安費吧!

  主意打定便不再去想了。孫和平在車裡坐正了,振作起精神,對總經理田野和董秘錢萍說,希望汽車的事就這麼定了,田總,回頭你打個電話,通知家裡修改合同,在北方重工的報價上再加碼一千萬。

  田野從前排座位上偏過頭說,好,好,這樣最好,這一來就沒政治風險了。孫和平卻說,只可惜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便宜劉必定那小子了。又交待說,你們可一定要看到王小飛的書面報價啊,否則我們沒法向公司董事會交待,也沒法對付來自集團那邊的風言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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