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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曹複黎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和喜悅,仿佛已眼見著黃增翔挨了臭駡,被撤了職,自己已出任了S區區長似的:「我替黃增翔這狗東西算了算帳,上個星期他組織了一次對偽社會局長金昆侖的狙擊,只打傷了金昆侖的左臂,卻犧牲了我們三個同志,就算他臉皮厚,把共黨外圍組織和市民們摸日本人崗哨的事都記到他頭上,他工作不力的責任也還推不掉!因而,我們這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動作,得把傅予之的狗頭好好寄存在租界裡,待黃增翔垮了台再取不遲!二位聽明白了麼?到那時,在S區就是咱們發號施令了,咱一手除掉傅予之,打開這淪陷區的局面,戴先生能不看重咱們!我曹複黎若是做了區長,包你們二位都升上兩級!我這人說話算數!」

  王學誠真不願相信這番話是曹複黎說的,真不願相信身為上校行動組長的曹複黎為小團體的利益會置民族良知和軍國大事於不顧。可事實就是事實,曹複黎不但說了,而且,緊接著又下了居心叵測的指令:「從今天開始,要注意繼續隱匿,決不得和黃增翔派來的任何人擅自聯繫,且要密切注視來往傅府的閒人,以防黃增翔狗急跳牆,搶在我們頭裡對傅予之動手。」

  王學誠冷冷反問:「如果發現黃區長對傅予之採取行動,我們是不是去向維新政府告密!?」

  曹複黎一怔,酒杯往桌上狠狠一頓:「放肆!我說過告密的話麼?!把我這個上校組長看成什麼人了?!我只叫你們注意!注意!」

  周遠山在桌下悄悄踩了踩王學誠的腳,王學誠不再作聲了。

  曹複黎歎了口氣又說:「你們到S區來時間還不長,也沒有工作經驗,老老實實聽我的話沒有錯,我不會把你們往邪路上引的!」

  酒吃得不甚愉快了,王學誠最先放下筷子,說是要趕回警察所有事。周遠山一見王學誠要走,看看王學誠,又看看曹複黎,也說:「走便走吧,反正事也說完了。」。

  臨走,曹複黎又把指令重複了一遍,王學誠點頭應付,出了門卻對周遠山說:「滾他媽的曹複黎吧,有這樣不顧大局的雜種真是國家、民族的大不幸!」

  周遠山不安地問:「你……你老兄還想幹下去?」

  王學誠惡狠狠地道:「為何不幹?我們他媽來幹啥的?!」

  「我們歸曹複黎管,還是聽他的為好。」

  「我只聽正義的命令!不管他是不是曹複黎!」

  在洋布街叉路口分手後,王學誠獨自往大戲院警察所走時,還憤憤地想,曹複黎看來更不是東西,黃增翔雖說傲慢,也許還有些無能,但不至於在工作上這麼使壞。又想,為了大局考慮,自己是不是該主動和租界司各特斯路一百一十三號黃增翔區長聯繫一下,儘快幹掉傅予之?

  不料,兩天以後的一個晚上,司各特斯路一百一十三號派人來找他了,來的是老章,說是人事組長金大可有請,進了租界才知道,不是金大可請的,是黃增翔區長請的,去的也不是司各特斯路一百一十三號,而是一處陌生的花園洋房,因為天又黑又匆忙,門牌沒看清。

  這夜的黃增翔已無區長的架子了,滿臉和藹親切的笑替代了原有的傲慢,還親自給他倒酒挾菜,口口聲聲稱他「學誠老弟」,說是自己工作繁重,忙忙碌碌,對「學誠老弟」關照不周,今日特借薄酒一杯,為「學誠老弟」接個遲風。

  這番表演並未使王學誠感到絲毫的舒服,倒是生出了新的厭惡。黃增翔變得也太快了一些,只因厄運臨頭,就如此不顧一切,對自己麾下資格最淺的新同志這般拉攏,真有失威儀,自己若是少將區長,就決不如此行事,即便到香港去吃槍子,也不在屬下面前低三下四——當然,他做少將區長,也不會對任何新同志傲慢無理,以教訓的口吻讓人家去「熟悉環境」的。

  所謂接風是假——很明顯,兩個新同志只請了他一個,且又在多事的今夜,真正的目的怕是要他為自己去除奸,幹掉傅予之。酒過三巡,黃增翔就說了,不論曹複黎怎麼瞞他,基本情況他還是清清楚楚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們二人編造經歷,混入了偽警隊伍,又知道他王學誠和傅府的一個傢伙粘乎上了,因此,動手除傅的機會已經成熟,希望他以其忠勇為黨國和中央建立功業。

  王學誠驚訝地問:「區長怎麼知道這一切的?」

  黃增翔呵呵笑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曹複黎這人靠不住嘛,來這兒上任時,雨農兄就和我交待過麼!我不在他身邊安個耳目嚴密監視還行?!關鍵時不就壞事了?!」

  對自己人也用對敵人的辦法來監視,這可是沒想到的!他今夜到黃增翔這兒來,曹複黎會不會派人盯梢呢?

  「曹複黎這人毛病很大呀!我認為這個人太自負,愛耍手腕。雨農兄對我說,還不光這些,這人最大的毛病是沒信仰!沒信仰還行麼?不信仰蔣委員長,就不能在這個團體裡呆麼!我來上任時,雨農就想把他弄出去的,我說了,雨農兄呀,這不行喲,我一去上任就把行動組長弄走了,S區的同仁們要誤會喲,還以為我要安插自己的人哩!」

  真揣摸不透黃增翔和戴先生是什麼關係,聽他說來似乎和戴先生拜過金蘭似的,一口一個雨農兄;可曹複黎偏說黃增翔到香港要吃戴先生的槍子,究竟誰真誰假?

  淡然一笑,佯作天真地問:「聽說區長近期要到香港面見戴先生?」

  黃增翔愣了愣,馬上又恢復了鎮定:「你小老弟消息蠻靈嘛,聽誰說的呀?」

  立即將曹複黎賣了:「曹組長!」

  黃增翔挺自然地搖了搖手:「這人忘恩負義呀!從不講我的好話哩!他總覺著不是我來做區長,他便做了區長,笑話嘛!他沒信仰,能做區長嗎?!還有那個金大可,也自以為是哩!總認為自己資格老,和雨農最早共事,可你小老弟想想,若是能把這兩攤狗屎扶上牆,雨農兄讓我來這裡幹啥呀?!」

  懷著報復兩位混帳上司的陰暗心理繼續嘲弄:「曹組長還說,咱們區在您黃區長指揮下,工作成績大呀,這回去了香港,沒准就回不來了!」

  這一下黃增翔端酒杯的手哆嗦起來:「王八蛋!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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