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淪陷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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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萍大為感動,「登登登」跑上樓,為父親取來了外套,又幫父親穿。 蘇宏貞兩隻手往外套的袖筒裡伸著,口中卻喃喃道:「無濟於事,一切都無濟於事了……」 蘇萍問:「那你為什麼還要去?」 「憑中國人的良心,盡點道義責任吧!」 電話又響了起來。 蘇宏貞示意女兒去接。 蘇萍接了,沒好好說上兩句話,就對著話筒叫道:「我父親不在!到聯合電臺發表抗日演講去了!對,他相信國民黨,在抗日的問題上他一直相信國民黨!不信你們自己去收聽聯合電臺好了!」 蘇宏貞問:「誰的電話?」 蘇萍道:「日本人!」 「哪個日本人?」 「你的早稻田同學!」 蘇宏貞怔了一下,憂鬱地道:「那也沒有必要和他說這些嘛!說一聲我不在不就完了!還是孩子家的壞脾氣!」 臨出門,蘇宏貞教授再次對蘇萍叮囑道,在這種危險時刻,決不能走出家門一步,不但她不能出去,她妹妹蘇多和蘇府主僕人等都不准出去。 其實,說這話時蘇宏貞教授就清楚,蘇多和蘇府的主僕都不會去冒險的,他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二女兒蘇萍。 果不其然,三時四十分,當他從聯合電臺回來時,蘇萍已經不見了。傭人章媽告訴他,他的寶貝女兒和章媽的兒子湯喜根還有好些同學、同伴一起,到國軍陣地上去盡「一個中國公民的道義責任」去了。 蘇宏貞教授面對直抹眼淚的章媽,長歎一聲,攤了攤手,報以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 §第四章 王學誠在司各特斯路一百一十三號閣樓的窗前凝立著,兩隻焦慮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麥考利斯路口的街壘和鐵絲網。街壘和鐵絲網距一百一十三號小樓的直線距離最多一百五十米,如果沒有閘口巡捕房和幾座法式洋房的阻隔,徒步一兩分鐘就能走到近前。不是身份特殊,王學誠真願意站到麥考利斯路口的街壘旁,而不是在一百一十三號區本部的小閣樓裡面對已經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一切。 兩天前,王學誠就是從麥考利斯路口進入租界向一百一十三號區本部報到的。當時,擁入租界的難民潮還沒形成——至少在麥考利斯路口還沒形成,租界通往洋浦港的有軌電車還在運行。他和警校特訓班同學周遠山在一百一十三號一個內勤人員帶領下,沒費什麼周折就潛入了這片中立國的租界地。其後的兩天就亂了套,鐵絲網搖搖欲墜,幾次險些被難民們衝垮,今日十一時許竟真的衝垮了,垮了近二百米的一段,喧鬧的人潮像黃河大決口一樣,帶著淹沒一切的浪頭,漫進了租界的大街小巷。人潮過後,踩倒的鐵絲網附近至少出現了二十餘具屍體,有幾個還是孩子。 王學誠深感悲哀,面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他無法忍受,卻又不得不忍受。事情很清楚,他無法扭轉這種局面,當戰爭的車輪在這樣一座大城市瘋狂滾動的時候,任何個人的力量都是微不足道的,他就是站到了麥考利斯路口的街壘旁,也無法改變租界當局的立場和那些難民們的命運;進一步說,就算日本人打到租界街壘前,他也不可能在租界裡向外放一槍一彈。人事組長金大可在報到那天就明確無誤地告訴過他,這裡是中立國的租借地,要想在此長久生存就要遵守中立國的法律秩序。說這話時,金大可儼然一副西洋鬼子的派頭,王學誠直感到噁心。 難民們不顧一切擁入租界的事實,證明了戰事的糟糕程度。王學誠和周遠山因此認定,S市的淪陷已成定局,這場由蔣委員長和最高統帥部精心組織的保衛戰已無任何前途可言了。 政府的聯合電臺偏要人們相信保衛戰的前途,兩個小時前還播發了幾個社會賢達蠱惑人心的演講,大談什麼「誓與S市共存亡」的漂亮話。 王學誠當即就對周遠山說:「現在誰還會與S市共存亡?笑話!市民們都相信這種說法麼?!」 周遠山道:「市民們信不信是一回事,市府方面說不說又是一回事了,人家要這麼幹,你我管得了麼?!」 也是,他管不了。王學誠想,他和周遠山被派到這裡,不是為了今天的公開作戰,而是為了日後的地下作戰。今日的一切,既輪不到他們負責,也輪不到他們指手劃腳,迄至此時此刻,他們還只是這場戰爭的旁觀者。日後,就是他們投入了戰鬥,也只是個最下層的小人物,上面一層層壓著組長、區長,再上面還有戴先生的局本部。對戴先生本人,依然輪不到他和周遠山說三道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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