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崛起的群山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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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十月,直系一團大兵流入青泉,該團長先想借紅槍會力量,擴充自己的兵源,遂和總老師劉順河談判。談判未獲成功,大兵們便對西河寨二團的紅槍會發起進攻。不料,西河寨未能攻下,大兵們反被火速趕來的另外四個團的紅槍會包圍了。最後,該部官兵突圍大半,留下打掩護的百余名官兵全被俘獲。此役共得槍支百余,馬數匹,火炮一門。火炮沒有炮彈,總老師劉順河便下令炸毀了。 大兵們不甘失敗,又增兵報復,遂在東原鎮殲滅紅槍會兩個團的人馬,紅槍會活動一時受挫,各村寨紅學大部解散。 直到十三年春,鄉民和德羅克爾公司因地皮銀、地煤銀一事發起爭執,紅槍會才在鄉紳、富人的支持下,大部恢復活動。 今日,紅槍會集一團之兵力列隊於西河寨,意在示威。總老師劉順河,要給他遠房五叔、工團領袖劉廣福一個下馬威,要在廣福腦海裡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讓他知曉:今日之鄉民,已非無知之群氓,他們在自身利益受到侵害時,會憑藉手中的紅槍拼命的! 西河寨是紅槍會二團的團部,本村紅槍會員約有三百餘人,另加上東大鄉其它村寨的紅槍會,計有會員一千一百之眾。二團團長,由總老師劉順河兼任。 當廣福和兩名同行的窯工走到離西河寨寨門兩裡外的老龍橋時,橋頭已有十數名紅槍會員執槍迎候。廣福繼續前行時,通往西河寨的黃土大道兩旁,便湧出許多手執鳥槍、獵槍、大刀的壯年漢子。寨門兩側的圩子上紅槍林立,宛如一片片成熟的高粱。 在廣福大步蹬上壩堤時,總老師劉順河,商會會長周叔衡,在一群鄉民、鄉紳的簇擁下迎了出來。 走在頭裡的劉順河頭紮白巾,足登皂靴,一副披掛出征的裝束。 「五叔,失敬!失敬!大熱的天,害你跑了這麼多路!」 周叔衡亦道:「劉委員長,老朽本當和順河親赴劉鎮,登門請教,卻不料,這裡鬧了點小小的麻煩,脫不開身,讓您屈身下就了!」 廣福見這陣勢,早已明白了幾分,他冷冷看了劉順河、周叔衡一眼,單刀直入道:「順河,周先生,你們這是做什麼?示威麼?!」 「豈敢!豈敢!」周叔衡道,「老朽我剛才不是說了麼?寨子裡出了點小小的麻煩,弟兄們聽說工團方面已和公司談判,不日即要單方面結束罷工,氣不過,要結夥開到劉家窪鎮上和你們工團論理哩,嘿嘿嘿!」 「我們想問問你,廣福五叔,工團講話究竟算不算數?」 廣福毫不遲疑地回答:「算數!當然算數!在這裡,我可以以工團委員長的名義,向你們作出保證:工團決沒有單方面復工的決定!你們千萬不要上人家的當!不要聽信工賊們造出的謠言!」 「那麼,請問:工團已派人到天津和公司談判,是不是事實呢?」 「是事實。不過,談判,僅僅是談判,決不等於復工!談判也是一種鬥爭手段麼!」 「那麼,老朽又要問了:既然如此,為何不邀我地方代表一起參加呢?」 廣福一怔,立即將責任推給了公司:「談判是公司方面提出來的,公司方面沒請你們派代表參加,是公司的責任!而我工團代表赴天津談判,其條件並未變更,已包括你們地方之六條十八款,如工團談判成功,地方的利益也就在其中了。」 順河想了一下,對廣福道:「五叔,這話,請你和紅槍會的弟兄說說,也解解他們心中的疑惑!你也是劉家族中長輩,是從這寨子裡出去的,你說話要比我們說話管用哩!」 廣福應了,當即在劉順河、周叔衡的陪同下登上寨樓子,對著肅立在曠野地頭和村寨裡的紅槍會員和西河寨的鄉民百姓,發表了講話。廣福以工團的名義再次保證:劉家窪一萬一千名窯工決不會單方面復工,決不會做對不起這塊土地,對不起父老鄉親的事,鄉礦、工農將繼續精誠團結,互相支持,直至取得最後的勝利。 廣福講得極其動情。他講到了鄉民與土地,窯工與礦井,窯工與鄉民,土地與礦井之間割不斷的血肉關係。他講到了他已經死去的,做了一輩子農民的父母雙親,講到了如今還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兄嫂、姐妹……他用的是西河寨人聽慣了的腔調,說的是鄉民間廣泛流傳的口頭語,大實話,使人聽了不感到生疏。 他特別強調了一點:他也是農民! 最後,廣福拍著黑紅、滾燙的胸膛說: 「如果有一天,我劉廣福背叛了父老鄉親,做了對不起西河寨劉家的事,定遭五雷擊頂,不得生還!」 鄉民百姓歷來是相信賭咒發誓的,廣福發下如此大誓,鄉民百姓焉能不信服? 廣福講完話後,一場即將爆發的鄉礦糾紛煙消雲散了。順河和西河寨的鄉紳們象款待遠征歸來的大英雄一樣,搬出成壇好酒,擺出了八大四的席面,熱情招待廣福。廣福謝絕了,堅持沒在紅槍會的團部吃飯。 他回到了自己的老宅,和自家親兄嫂吃了一頓晚飯。這頓飯他是含著淚吃的,嫂子為了款待他,跑了三家,才借了兩個雞蛋,一瓢麥面,給他做了四張雞蛋菜合子。望著三個眼巴巴盯著菜合子的侄兒、侄女,廣福咽不下去了,只喝了兩碗用菜葉子、高粱面燒的咸湯,便匆匆告辭了。臨走,將身上僅有的幾角錢現洋,偷偷掖到了炕席下面。 他發現了一種差別,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紅槍會團部八大四的席面,和哥嫂家幾對饑餓的眼睛統一起來。他覺著,他要為象他兄嫂這樣的貧窮鄉民奮鬥、抗爭,而不能為那些吃著八大四的鄉紳們流血、拼命! 哥哥借著月光,將他送出寨子,送過老龍橋,送得很遠、很遠。臨分手時,又用骨節暴突的手捏著他的肩頭說:「兄弟,你們可得爭口氣鬧出個名堂!為支持你們罷工,鄉親們把這點破家底都當光賣盡了!鄉親們苦呵……」 廣福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眼裡的淚,一下子湧出許多。噙著淚,他莊重地點了點頭,象一個男子漢那樣,緊緊擁抱了彎腰駝背、瘦骨嶙峋的兄長。 兄長,他的兄長呵!…… 他感到了一種沉重的責任。 八月二十五日,談判由天津移至劉家窪鎮。鑒於席捲全國的反帝浪潮,鑒於中國公司和紅槍會對罷工窯工的支持,總董雷斯特·德羅克爾下令讓步。公司方面遂在八月二十七日的談判中答應工團全部條件,然對地方提出的六條十八款不予理睬。總理約翰·康德稱雲:地方條件,應在時機成熟之時,由公司和地方代表再行磋商,與此次談判無關。工團代表李玉坤、章秀清據理力爭,未獲結果。 八月二十八日,工團領袖雲集西窯戶鋪劉廣福家,就拋開地方條件,單方面復工事展開討論。會上出現激烈爭執,工團內部發生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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