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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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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整個地層在轟轟烈烈的爆炸聲中瑟瑟發抖的時候,孟新澤醒來了。他驚異地發現,自己的大半個身子浸入了泥水中,一隻肮髒發臭的死老鼠正在他胸前漂,這有些怪哩!他原來不是躺在煤幫邊一片乾燥的煤屑上的麼?他怎麼會躺在黑水裡?這黑沉沉的地下又發生了什麼災難? 他帶著本能的恐懼向煤幫邊爬,兩手四下摸索著他的燈。當濕漉漉的腦袋碰到了煤幫的時候,燈摸到了。 燈又一次點亮了。躍動的燈火像一輪縮小了好多倍的太陽,把許多關於光明的記憶一股腦推到了他面前。他的神智出奇地清醒起來,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危險處境。他想:也許日本人正在這地層下進行著大屠殺,也許日本人已進了東平巷,也許日本人就在二四二〇煤窩附近搜索他!是的,他們決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他,他們一定要找到他——不找到他的人,也得找到屍體! 他當即決定向上爬,爬得離洞口遠一些。 他看了看掖在腰間褲帶上的懷錶,判明了一下時間,然後,把燈往嘴上一咬,把老祁留給他的煤鎬一提,貓著腰往老洞子上方走。 走了大約五六十米,洞子變矮了,有些地方的煤幫還倒塌下來,貓下腰也過不去了,他就趴在地上爬。他知道這洞子不會有什麼大危險——耗子老祁和田德勝都到這洞子裡來過,如果洞子裡有髒氣,他們早就把命丟了。 他爬了好一會兒,當中還歇了兩次,最終爬到了洞頂的緩坡上,緩坡上果然有個黑沉沉的水倉,水倉裡的水接著頂。他撥開浮在水面上的煤灰、木片,俯下身子喝了一通水,而後,仰面朝天在緩坡上躺下了。 他看到了頭上的頂板,頂板是火成岩的,很光滑,頂板下,沒有任何支架物。他把腦袋向兩側一轉,又注意到:煤幫兩側也沒有任何支護物。他一下子認定:這段洞子不是今天開出來的! 他翻身爬了起來,顫抖的手裡提著燈,沿著煤層向下摸,摸了一陣子,又轉回頭往上摸,一直摸到水倉口。煤層在這個地段形成了一個不起眼的「~」狀,水倉恰恰在那個~的下凹處!這說明這條洞子是沿煤層打的,下凹處的積水如果放掉的話,洞子也許可以走通! 他一下子振奮起來,渾身發顫,汗毛直豎,眼中的淚奪眶而出。他一邊抹著臉上的淚,一邊想:只要他在這不到五米長的緩坡上開一道溝,把洞頂的水放下去,洞口或許就會像一輪早晨的太陽似的,從一片黑暗之中跳將出來。 這念頭具有極大的誘惑力。 他戛然收住了彌漫的思緒,只用心靈深處那雙求生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幻想著的太陽。他要在他的太陽照耀下,創造一個生命的奇跡。他不能放走他的太陽。 小褂一甩,電石燈往煤幫邊上一放,他掄起救命的煤鎬,在腳下的緩坡上刨了起來,動作機械而有力,仿佛整個生命都被一個不可知的神靈操縱著。在連續不斷的煤鎬與矸石的撞擊聲中,他的意識一點一滴消失了,就像一盆潑到地上的水,先是順著地面四處流淌,繼而,全部滲進了肮髒的泥土裡…… 不知刨了多長時間,他累趴下了。 他趴在他開掘出的水溝上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他看了看表,看完馬上又把時間忘掉了——時間對他來說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又彎下腰在地下刨。 他像兔子一樣,用手把刨松的矸石渣向煤幫兩邊扒。 手扒出了血。 他終於刨到了水倉邊上,水倉裡那漫了頂的黑水「嘩啦」一聲,瀑布般傾瀉下來,一路喧叫著,順著他開掘出的水溝流到了下面的老洞子裡。 黑水在他身邊流了好一會兒,仿佛一條歡快的小溪流。後來,在水溝裡的水漸漸又淺下去的時候,他感到一陣冷風的吹拂…… 風! 有風! 他猛然站了起來,戴著柳條帽的腦袋撞到了硬邦邦的頂板上。 他昏了過去。 還是那清涼的風把他吹醒了。他爬起來,在水溝邊潮濕的地上坐了一會兒,然後,舉起燈對著水倉照。他看到水倉的水離開了頂板,那涼風正是從水面和頂板之間的縫隙中吹過來的! 他毫不猶豫地跳到水裡,迎著風向前走,開始,黑水只沒到他的腰際,繼爾,黑水升到了他的胸脯,他的脖子,幾乎沒到他的嘴。燈點不著了,他把它擰滅了,高高舉在頭上,讓燈盞貼著頂板。大約走了不到十米,水開始下落,整個洞子開始上升。 他重又爬到了乾鬆的地上。 他用身子擋住風,點亮了燈。 熾白的燈光撕開了一片沉寂而神秘的黑暗,一塊完全陌生的天地展現在他面前了,他先是看到一隻他從未見過的大籮似的煤筐,那煤筐就在他身邊不到兩尺的地方,筐裡還有一些煤。大拇指般粗的筐系子幾乎拖到他跟前。他本能地用手去抓那筐系子,萬沒想到,抓到手裡的竟是一把泥灰。 他嚇得一抖,身子向後縮了縮。 身後是水,是地獄,他沒有退路,他只有向前走。 他像狗似的向前爬,爬到煤筐邊,用腳在煤筐上碰了碰,煤筐一下子無聲無息地散了。 他由此認定,他已從日本人統治的礦井裡爬了出來,進入了一個前人開過的小窯中。這種事情並不稀奇,西嚴鎮的土地上清朝末年開過無數小窯,他們挖煤時就常碰到當年的一些採空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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