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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劉重天聽罷,說了一句:「善本,你和齊書記說吧!」默默將手機遞給了齊全盛。

  齊全盛接過手機,馬上聽到了一片嘈雜的吼叫聲,似乎還有人提到他和女兒齊小豔。

  嘈雜喧鬧聲中,周善本沙啞著嗓門問:「齊書記,你看怎麼辦?工人們連你也捎上了。」

  齊全盛毫不遲疑地道:「那我就去向工人同志們做解釋吧,你們不要激化矛盾!」

  周善本說:「齊書記,我看還是讓重天同志出面比較好,工人們現在情緒比較激動。」

  齊全盛火了:「藍天集團和重天同志有什麼關係?是我的責任我就不能推卸!另外,馬上給我通知趙芬芳,請她從陰暗角落裡走出來,到現場解決問題!」

  合上手機時,劉重天的車先駛上了門廳。

  劉重天拉開車門:「老齊,走吧,看來我得先陪你一起回去一趟了!」

  齊全盛心頭一熱:「重天,月茹這麼個情況,你還是歇歇吧,秉義同志准了你假的。」

  劉重天推了齊全盛一把:「行了,老夥計,你就上車吧,這種時候還客氣啥!」

  這時,齊全盛的車也到了,齊全盛遲疑了一下,還是上了劉重天的車,上車後,搖下車窗對李其昌交代:「我坐劉書記的車先回去了,你到鷺島替我收拾一下東西,也儘快回鏡州。」

  周善本再也沒想到身為市長的趙芬芳會在關於國際服裝節的新聞發佈會上把藍天集團的問題捅出來,更沒想到趙芬芳在新聞中心的講話發表僅僅兩小時,藍天集團的工人就擁到了市政府門前進行群訪,經驗告訴他,這其中必有人做手腳,事件不像是突發的,而像似有蓄謀的。

  市政府值班秘書長把告急電話打來時,周善本發著燒,正在醫院掛水,剛掛完一瓶。聽過彙報,周善本心裡很火,要值班秘書長去找趙芬芳解決。秘書長為難地說,趙芬芳開完新聞發佈會就陪北京老區基金會肖兵幾個貴賓去了星星島,肯定回不來。

  擦屁股的倒黴事又落到了頭上,周善本只好拔掉輸液針頭,緊急趕往市政府。

  車到人民路路口就開不過去了,周善本在車裡看到,市政府門前的月亮廣場上已是一片人頭攢動,喧囂嘈雜。長短不一的標語也打出來了,全是用墨筆寫在白布單上的,最醒目的幾條標語是:「嚴懲腐敗分子,還我血汗積累!」「不要托底,只求正義!」「請問:鏡州市委、市政府該對藍天集團腐敗現狀負什麼責任?!」還有一條標語十分大膽,把矛頭明確指向了市委書記齊全盛:「齊家父女家天下,藍天集團虧掉底,如此鏡州,天理何在!」

  周善本心裡一驚,知道這麻煩大了,搞不好又是一個別有用心的齊全盛「逃跑」事件,忙打電話給劉重天,準備向劉重天彙報,請求指示。不料,劉重天正在省委和鄭秉義談話,手機沒開。周善本便讓秘書再打電話找趙芬芳,——趙芬芳敢闖這個禍,就得負這個責。趙芬芳的手機不在服務區,秘書把電話打到了星星島賓館,賓館經理說,趙市長和一幫北京客人坐旅遊快艇出海了。周善本沒辦法了,只好讓司機倒車,打算從海滄街後門進政府大院。

  車掉頭往海滄街開時,秘書已看出了周善本的疑慮和不滿,婉轉地建議說:「周市長,你身體這個樣子,現在還發著燒,只怕撐不住啊,我看還是回醫院吧,反正這不是你的事!」

  周善本苦笑道:「怎麼不是我的事?我知道了就是我的事了,這沒什麼好說的!」

  秘書說:「不是還有齊書記嘛,要不,再給省城鷺島打個電話,找找齊書記?」

  周善本回絕了:「找老齊幹什麼?把老齊架到火上烤啊?沒看到標語都打出來了嗎?」

  秘書發牢騷說:「周市長,我看呀,人家都在套你這個老實人哩!」

  周善本是講原則的,不論心裡如何不滿,如何疑慮,在秘書面前仍不願表露出來,掩飾說:「什麼人家?誰套我啊?老齊是被秉義同志請去休息的,身不由己;重天家裡出了急事,不能不趕回去處理;我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又在家裡,不處理怎麼辦?不負責怎麼辦啊!」

  秘書公然提到了趙芬芳:「那趙市長呢?怎麼放了把火就溜了?這正常嗎?」

  周善本掩飾不住了,連連擺手:「別提她,別提她了!」

  從後門進了政府大院,公安局副局長吉向東急急忙忙跑了過來,彙報說:他們吳局長正坐鎮市局,緊急調動警力,通往月亮廣場的四條大道準備按以往制定的防暴預案全面封鎖,力爭不進一步擴大事態。彙報完後,吉向東又恭恭敬敬地問周善本,還有什麼指示沒有?

  周善本高燒未退,頭暈腦漲,可心裡並不糊塗,馬上指示道:「說兩條吧:一、不要激化矛盾。今天這情況事出有因,好好一個國營企業,說破產就要破產了,晴天霹靂啊,太意外了,工人同志情緒有些衝動可以理解,你們要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文明執法;第二條,想法弄清事情真相,找找線索,排查一下,怎麼一下子就鬧起來了?這麼迅速?還有,他們怎麼沖著齊書記來了?有沒有人暗中做手腳啊?要給齊書記一個交代!」

  吉向東連連應著,帶著幾個幹警出去了。

  然而,過了沒屁大的工夫,吉向東又回來了,再次彙報說:「……周市長,工人們現在都很激動,已經擁到市政府自動門前了,有些人已翻過不銹鋼自動門跳了進來,一定要和你們市領導對話,請市領導給他們一個明確說法:根據趙市長今天下午的講話精神,藍天集團是不是馬上就要進入破產程序?進入破產程序後,他們怎麼辦?藍天集團是白可樹、齊小豔這幫腐敗分子搞垮的,而這幫腐敗分子們又是咱們市委、市政府任用的,市委、市政府該負什麼責任?憑什麼不給他們托底?問題……問題提了一大堆哩……」

  周善本真不知該說什麼好,手一揮,惱怒地道:「讓他們問趙市長去!」吉向東苦著臉:「可趙市長現在不在啊,周市長,你是常務副市長,你看……」

  周善本萬般無奈,只好拖著病軀,硬著頭皮去和大門口的工人們對話。然而,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趙芬芳畢竟是市長,她剛剛說過的話,他這個常務副市長不好否認,可這些話又分明沒經過市委常委會研究,也沒在市長辦公會上商量過。

  於是,周善本強打精神對工人們說:「……同志們,大家先不要這麼激動,趙市長今天的講話還只是個人意見,而且,大家也知道,這個新聞發佈會本來是為國際服裝節召開的,是有記者問到了藍天集團,趙市長才隨便說了說自己個人的看法!我強調一下:是個人看法!」

  一個已跳過自動門的員工很不客氣地責問道:「周市長,趙市長身為市長,而且是在新聞發佈會上的公開講話,僅僅是個人的看法嗎?你覺得這種說法能服人嗎?」

  周善本牢牢守住底線:「是不是能服人是一回事,是不是事實又是一回事。我認為趙市長說的就是個人看法,只代表她個人。作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關於藍天集團的破產問題,市委、市政府從沒研究過,而是在考慮重組,一直在考慮……」

  自動門外,又有人吼了起來:「什麼重組?還不是變相破產麼?周市長,你說清楚:這些年白可樹、齊小豔這幫貪官到底從我們集團弄走了多少昧心錢?經濟責任到底該誰來負?」

  周善本努力鎮定著:「大家都知道,藍天集團腐敗案,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同志正帶著一個專案組在認真查處,相信很快就會有查處結果!至於說到經濟責任,我個人的意見應該客觀分析,腐敗分子造成的損失是客觀存在,市場因素和經營管理不善造成的損失也是客觀存在。不瞞同志們說,這段時間,我抓藍天集團的工作,經常去,比較瞭解集團的情況……」

  一陣吼聲將周善本的話打斷了——

  「別狡辯了,你們當官的有幾個好東西?!還不是官官相護!」

  「周善本,你來抓藍天集團,怎麼把藍天集團抓破產了?我看你還不如白可樹哩!」

  「周市長,藍天集團破產,對你個人有什麼好處?你說清楚!」

  「藍天集團破產了,你們這幫貪官就能逃脫懲罰了,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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