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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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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宏志心慌意亂,怕好不容易獲得的自由再被誰一把沒收,——這裡畢竟是省城, 人生地不熟的。於是,先鑽進車裡,鎖上車門,才急急道:「別問這麼多了,先到鏡州再說吧!」 出租車司機笑了:「那你先生可以下車了,這裡就是鏡州。」 「什麼?這裡是鏡州?」楊宏志根本不信,「你開什麼玩笑?我現在可沒這個心思!——真是的,我在這裡呆了這麼長時間,還不知道這是省城嗎?快,快開車,去鏡州!」 出租車司機沒開車,也有些不高興了:「哎,你這人是怎麼了?腦子有病啊?我在這裡開了十年車,還不知道這裡是省城還是鏡州?告訴你:這裡是鏡州老城區,那邊是獨秀峰,這邊是二建項目公司楊老闆蓋的那座爛尾樓,——藍天科技城,不信你自己下車看看去!」 楊宏志沒敢下車,搖下這邊的車窗一看,獨秀峰赫然撞入眼簾,搖下另一側車窗再看,不遠處竟真的冒出了那座他一手承包蓋起來的藍天科技城!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原來自己不但沒到過省城,竟還是被關在離自己建築工地不遠處的一個地下室裡!根據記憶重新判斷,那座地下室應該是市糧食局的廢棄糧庫,藍天科技城開工時,他還在那裡安置過一些幹活的民工。因此便想,葛經理這幫朋友也太不夠朋友了,在這種事上都騙他!他呢,也是太糊塗了,竟然不識廬山真面目……出租車司機又說話了:「看明白了吧?這裡是不是鏡州?」 楊宏志連連道:「對,對,是鏡州,是鏡州!哎,你快開車,快!」 出租車司機把車啟動了:「說吧,你先生到底要上哪兒去?」 楊宏志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家是肯定不能回了,信寫了不下二十封,葛經理和那幫朋友們人人知道他家的地址;躲到公司也不行,遲早還得落到他們手上。想來想去,最安全的地方也許只有市檢察院反貪局了,在那裡起碼不用再提心吊膽了,於是,要司機直接開市檢察院。 司機顯然沒把他當好人,笑問:「你這個樣子,去檢察院幹什麼?」 楊宏志掩飾道:「哦,這個,啊,——撈個朋友,我有個朋友前幾天進去了。」 司機越發懷疑了:「撈人?就你?我看你這樣子只怕連檢察院的大門也進不去。」 楊宏志這才發現,自己光著上身,只穿了條印著美國星條旗的沙灘褲,腳上穿著一雙破拖鞋,怎麼看也不像個有身份的主,只好改了口,信口胡說道:「老弟,我……我和你說實話吧,我……我要去舉報一個大貪官!我……我他媽的被這個大貪官害苦了,都家破人亡了!」 司機馬上想到了自己的車資:「這麼說,我這趟車錢是沒指望了?得盡義務了?」 楊宏志忙道:「哪能啊,我……我先讓市檢察院付給你,一定!」 司機倒也爽快,歎了口氣說:「就是不付也沒什麼,咱也得為反腐敗做點貢獻嘛!」 楊宏志一顆心這才放定了:「就是,就是,反腐敗也不能光靠黨和政府,我們老百姓也要盡點力嘛!我……我要不是因為和腐敗分子進行堅決鬥爭,也……也落不到這種地步!」 因為楊宏志落到了這種地步,到市檢察院便不好下車了,司機把車停在門口,主動替楊宏志跑了趟腿,告訴舉報中心的值班人員,說自己車上有個被大貪官折磨得家破人亡的同志,要進行重要舉報。舉報中心的一位主任很重視,親自出門,把楊宏志接進了舉報中心大門。 楊宏志進門不談舉報,對著主任「撲通」跪下了:「主任,你……你們快把我抓起來吧,我……我投案自首,我叫楊宏志,誣陷好人,把……把藍天科技聘任總經理田健害苦了!」 主任一時間大喜過望:「你是楊宏志?」馬上抓起電話,向什麼人做了一番彙報。 主任打電話時,楊宏志就老老實實在一旁跪著,大氣不喘,一副守法公民的樣子。 放下電話,主任發現楊宏志筆直地跪在那裡,不無歉意地把楊宏志拉了起來:「哎,你怎麼還跪著?楊宏志,起來,快起來!你今天能來自首,態度就很好,專案組的同志馬上就過來,請你回答一些重要問題,希望你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向專案組說清楚。」 楊宏志連連點頭:「好,好,只要知道的我全說!」突然想了起來,哦,對了,有個事得請你們幫忙,——那個出租車司機的出租車費我還沒付,不是不想付,是沒錢。到大門口時,我看了一下計程器,是八十九元,你們替我先付一下好不好?我出去以後會還你們的。」 主任不在意地說:「好,好,楊宏志,這錢我個人替你付了!」說罷,掏出一張百元的票子,讓中心的一個年輕同志出門去付錢。 不料,出租車司機已經走了。 這位同志還真為反腐敗做了一回奉獻…… 對楊宏志的突擊訊問一小時後就開始了,主持訊問的是省反貪局審訊專家老程,地點在市反貪局剛投入使用的全功能審訊室。審訊室現代化程度很高,攝像錄音系統把審訊情況即時發送到了指揮中心辦公室,劉重天和陳立仁雖然置身指揮中心辦公室,卻有一種身在現場的感覺。楊宏志和老程在幾台顯示儀熒屏上同時出現,各個不同角度的影像都有,聲音也很清晰。 正面那台主熒屏顯示:已經自首的楊宏志落魄不堪,頭髮鬍子好長時間沒修理了,長得一片狼藉,像個野人,腳下是雙髒兮兮的破拖鞋,穿了條長到膝頭的沙灘褲,赤裸的上身臨時披上了一件檢察人員的制服。這副形象足以證明楊宏志沒講假話,他的確是被一夥來路不明的傢伙綁架扣押了二十七天,可能還有生命危險。這也印證了劉重天和陳立仁以往的判斷:除了白可樹、林一達、高雅菊這些落網的前臺人物之外,暗中還有一股惡勢力深深卷到了鏡州腐敗案中。從楊宏志的供述中可以看出,這股惡勢力能量很大,消息靈通,作案手段也很高明,讓你時時刻刻感覺到它的存在,卻又很難抓住它,從誣陷田健開始,這股惡勢力就在起作用了。 楊宏志態度極好,不停地說:「……我真不是想害田健,田健和我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害他呢?我就是想要回我那八百萬,或者換塊地也行,總比沒有強。我知道藍天科技負債累累,說完蛋不知哪一天就完蛋,就四處找人,想把這筆債務了結掉。最早沒讓任何人提醒, 我就主動給田健送去了五萬,田健沒收,要我不要害他。我把這事和藍天公司的範總一說, 范總說,小楊,你也太小氣了嘛,想討回八百萬才掏五萬,人家當然不收了,起碼也得三五十萬嘛!我說,範總啊,我哪有三五十萬?現在都破產了。範總說,借嘛,小的不去,大的不來……」 老程敲敲桌子,打斷了楊宏志的話頭:「楊宏志,你停一下,——我問你:這個范總是藍天科技的財務總監范友文,還是集團公司主管基建的副總經理范從天?請你說清楚些。」 楊宏志道:「是范友文,我們背地裡叫他小飯桶,集團的那個範從天我們叫他大飯桶。」 老程明白了:「好,繼續說吧,說細一些,儘量不要有什麼遺漏。」 楊宏志說了下去:「范友文的話我不敢信,這狗東西不是玩意兒,黑著呢!每支付一筆工程款,總要勒我十萬八萬的,前後拿了我四十五萬,該卡我照卡我!我當時就想:別我的八百萬欠款要不回來,再白扔進去幾十萬!我就告訴范友文:算了,算了,這險我不去冒了。」說到這裡,停下了,抓起面前的一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劉重天注意到了范友文,對陳立仁說:「這個范友文受賄四十五萬,我看可以傳來了!」 陳立仁點點頭,抓起面前的電話:「老鄺嗎?去藍天科技公司,傳訊財務總監范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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