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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金啟明心裡暗暗叫苦:趙芬芳此次找他談話看來沒那麼簡單,顯然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不僅僅是為了一個齊小豔的下落,十有八九要和他算總帳,進行一場政治訛詐。事實已經證明,這個女人不簡單,表面上看是支價值不大的垃圾股,實則是支黑馬股。七年前在齊劉之爭中,以政治緘默配合了齊全盛的成功驅劉,七年後的今天看來又想聯劉倒齊了。

  所以,才死死盯住他不放,希望他提供倒齊的重磅炮彈,——這炮彈還不能直接提供給劉重天,只能提供給她,讓她到劉重天面前去邀功領賞,以彌補七年前那份政治緘默給劉重天留下的惡劣印象。

  趙芬芳真是一副談心的樣子,他沒點什麼,趙芬芳卻讓服務生送來了兩杯法國幹紅。

  呷著酒,趙芬芳開始幫金啟明回顧歷史,很有點兒貓戲耗子的意味:「金老闆,你可是我們鏡州改革開放的一大奇觀啊,白手起家,十年賺了十五個億,擁有了一個金字塔集團!如果我沒記錯,十年前我做市政府秘書長的時候,你好像還是我們市政府信息辦的副科級科員吧?」

  金啟明從果盤裡抓了粒花生米扔到嘴裡:「趙市長,是主任科員。」

  趙芬芳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主任科員就是副科級,看來我還沒老,記憶力還不錯。那時候你這個主任科員懷才不遇呀,連個正科級的信息辦副主任都沒提上去,政治學院的高才生提不上去,一個師範專科的大專生倒上去了,你一氣之下就辭了職,——好像還是我批的。」

  金啟明成功者的豪氣上來了,熱血直往頭上湧:「一點不錯,趙市長,是你批的,為此,我要感謝你!如果你當初不批,反而把我提為信息辦副主任,也許就沒有今天這個金字塔集團了,你今天也就不會找我談心了。」舉起酒杯,「來,趙市長,為你當年的英明放生乾杯!」

  趙芬芳舉起杯象徵性地抿了一口:「金老闆,這裡有個誤會:當初不批你做信息辦副主任不是我的問題,是市政府辦公室主任的問題,一個正科級幹部的任命我真管不著。當然,今天才做這個解釋,我並不是要討你金大老闆什麼好,只是想澄清一下歷史事實!」

  金啟明笑道:「趙市長,這事我當年就清楚,而且也不全是賭氣!不瞞你說,決定辭職的時候,我連著幾夜沒睡著,劣質紅鏡州煙抽了一條,最後想明白了:沒必要在政府機關這麼無聊地耗下去,就算當上了副主任、主任,哪個局的副局長、局長,又怎麼樣呢?既不能改變自己,也不能改變這個世界!而國家改革開放的好政策已經給我們創造了一個改變自己也改變世界的絕好機會,只要有可能,就要緊緊抓住它嘛!趙市長,你說是不是?」

  趙芬芳應著:「是啊,是啊,所以我才說你創造了一大奇觀嘛!」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在我的印象中,你剛辭職那兩年不太順啊,啊?販海鮮賠了,搞服裝賠了,和人家合夥開餐館還是賠了,最困難的時候欠債二十多萬,甚至要跳海?你好像發在新圩海邊和平小區的房地產開發上,據說一把賺了一千二百萬,有這回事吧?」

  金啟明笑著承認了:「有這事,是我而不是別人創造了新圩第一輪房地產開發熱潮嘛!趙市長,你知道的,我可是第一個在新圩荒灘上搞房地產的,那時還不允許私營公司做房產,我就掛靠在新圩區一家集體房產開發公司名下默默幹。用一百四十萬買下那一百二十畝灘塗地時,我就想,這回真是押上身家性命了,再失敗了,我就從新圩山崖上直接跳海……」

  趙芬芳手一擺:「金老闆,別說得這麼悲壯,你押上的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是新圩六家信用社湊起來的一百五十萬貸款,二十多萬讓你還了個人的欠債,哦,對了,還有那些客戶的血汗積蓄!你的故事我太熟悉了:區委書記白可樹同志逼著六家信用社給你貸款,一萬多元一畝賣地給你,現場辦公給你解決困難,你利用白可樹手上的權力,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

  金啟明並無怯意:「趙市長,故事還有另一種講法嘛:資本意識的覺醒,加上抓住機遇,使我完成了金字塔集團的原始積累,和白可樹好像沒什麼關係。儘管白可樹現在出了問題,進去了,儘管後來我不和白可樹來往了,可我仍要說句良心話:那時候白可樹可沒這麼壞這麼黑!他真想幹事,也真能幹事,所以,咱齊書記才重用他,齊書記對他的評價你也知道嘛!」

  趙芬芳好像突然想了起來:「哦,對了,怎麼聽說你送給齊書記的老婆一台寶馬車?」

  金啟明呵呵笑了起來:「趙市長,你這是從哪兒聽到的?誰在造齊書記的謠啊?你想,齊書記是什麼人?敢讓他老婆高雅菊收我的車?是這麼回事:去年底高雅菊借了我們公司一台寶馬車學開車,學了幾天就還過來了。」他歎了口氣,「我看有些人要對齊書記落井下石了!」

  趙芬芳馬上往回收:「我也沒別的意思,不過是隨便問問!接著說你的金字塔,——你的金字塔大酒店好像也和白可樹有關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地也是白可樹給你批的吧?這麼一塊黃金寶地,二百萬就全拿下來了,便宜呀,多少房地產開發商眼晴紅得都滴血了……」

  金啟明笑眯眯地搶了上來:「哎,趙市長,怎麼是二百萬呢?不還有二百五十萬讓我捐給市政府辦公廳搞裝修了麼?另外,酒店落成時,我還省下剪綵費用捐助了一所希望小學……」

  趙芬芳譏諷道:「金老闆,你可真夠大方的,自己落了個價值四個億的五星級酒店,就捐助了一個希望小學,你還好意思提,也太諷刺了吧?」金啟明心裡一動,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趙市長,那你說,我還該捐點啥?」

  趙芬芳不接這個話題,含蓄地敲打道:「金老闆,你的發家歷史,你有數,我也有數,今天就不在這裡多談了,你自己回去想吧,也許能激起你不少愉快的回憶。我一直認為你是個民間政治家,對政治的敏感不比我差,從某種程度上說甚至比我還強。所以,儘管很忙,我還是抽出時間和你談了心。面對鏡州現實,你下面該怎麼做?該往哪裡走?心裡一定要有數!」

  金啟明略一沉思,故意問:「趙市長,那你說我該怎麼做呢?能不能給我指個方向?」

  趙芬芳啥都不說了,像沒聽到這話,站了起來:「哦,時間不早了,跟我下去吧!」

  金啟明十分意外:「趙市長,跟你下去?我?怎麼個事?」

  趙芬芳微笑著:「哦,看我這記性,光和你談心了,正經事還沒給你說:北京老區扶貧基金會來了幫朋友,你金老闆幫我陪陪吧!先打個招呼,給我熱情點,這幫人可都有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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