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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等待訊問田健時,劉重天把從鏡州市檢察院調來的案卷材料又翻了翻,進一步熟悉情況。

  田健受賄證據確鑿,三十萬現金是市反貪局同志從田健臥室的床底下當場查抄出來的,舉報人有名有姓,叫楊宏志,鏡州二建公司項目經理,法人代表,其實是個個體建築承包商。楊宏志以二建項目公司的名義,四年前帶資八百萬給藍天科技公司建科技城,科技城完工時,藍天科技卻陷入了數不清的經濟糾紛中,二建墊進去的八百萬也拿不回來了。田健受聘到任後,加快了資產重組的步伐,準備將藍天科技位於新圩海邊的一塊儲備土地作價八百萬抵給楊宏志,主動解決這一債務糾紛,楊宏志便送了三十萬感謝田健。不料,幾天後開董事會研究,方案卻沒通過,土地買進時是一千二百萬,現在僅作價八百萬,明顯不合理。

  問題沒解決,反又賠進去三十萬,楊宏志不幹了,跑到集團總經理兼董事長齊小豔那裡去舉報。材料證明:齊小豔開始並不想報案,曾找田健做過工作,要田健退贓。田健以為是兩人私下的交易,除了楊宏志沒有旁證,便抵死不承認,說楊宏志是陷害,這才把事情鬧到了市檢察院和趙芬芳那裡。

  拋開鏡州特有的政治背景和後來的爆炸性後果不計,誰也不能說趙芬芳指示立案不對。

  問題是,鏡州特有的政治背景拋不開。別人也許不清楚,劉重天卻是清楚的:他做市長時,趙芬芳是常務副市長,一城兩制時期,趙芬芳在公開場合任何態度都沒有,背地裡顯然和齊全盛達成了某種政治默契,據秘書祁宇宙私下裡彙報,市委和市府矛盾最尖銳的時候,趙芬芳三天兩頭往齊全盛那裡跑。所以,他被迫離開鏡州之後,齊全盛才向陳百川力薦趙芬芳出任市長。嗣後有人說,趙芬芳是利用他和齊全盛的矛盾,搭了一次順風船。趙芬芳這市長一當七年,據說和齊全盛合作得很不錯,班子空前團結,——年初他還看到了省委轉發下來的一個材料,趙芬芳以市長的名義大談鏡州班子是如何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團結戰鬥,云云。

  既然如此,趙芬芳為什麼非要在齊全盛身在國外時立這個案?白可樹是她政府這邊的常務副市長,她不會對白可樹的嚴重問題一無所知。是不是她知道了點什麼,故意假戲真做捅出這個案子,為自己撈取政治上的好處?這樣揣摸自己的同志似乎有點不合適,可不這樣考慮也不行,趙芬芳七年前坐過一回順風船,曾取他而代之,此人的政治道德令人懷疑。

  再說,齊全盛畢竟剛到五十三歲,陳百川退下來後,沒有再上一步的希望了,市委書記沒准還能再幹一屆。

  這位女市長是不是等不及了,要借田健受賄案做政治文章,利用他搞垮齊全盛,取代齊全盛做鏡州市委書記呢?這不是沒有可能!趙芬芳太瞭解他和齊全盛之間的恩恩怨怨了,今天那麼急於表白自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也正因為如此,他不能不對趙芬芳保持應有的警惕。

  當然,他也不相信田健會是清白的,案卷擺在面前,人贓俱在,誰也無話可說。市場經濟條件下,金錢對意志薄弱者的誘惑太大了,到省紀委工作這些年,他看到多少過去的好同志僅僅因為一念之差,便失足落成千古恨!這個田健也許不是為三十萬提出以地抵債方案的,可當那個楊宏志把三十萬放在他面前了,他頂不住了,認為自己為人家辦了好事,這錢就可以拿了,他就沒想到這三十萬太燙手,會把他送到大牢裡去,他這個MBA的錦繡前程就完了。

  好在小夥子還不糊塗,事發之後頭腦清醒了,主動揭開了藍天科技的驚人黑幕。

  正想到這裡,重要案犯田健由秘書引著,被兩個省檢察院的同志帶進來了。出現在劉重天面前的是個三十幾歲的小夥子,個子不高,胖墩墩的,沒有多少引人注目的文化氣,倒是有點猥瑣,是那種走到大街上很難被人注意的平常人物,怎麼也看不出來是留德的經濟學博士,MBA,劉重天覺得這位田健先生更像一個沒發達起來的私營企業的小老闆。

  劉重天讓田健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示意秘書給田健倒了杯水。

  田健身體不太好,坐到沙發上就像癱了似的,開口就說:「我要見中紀委首長!」

  劉重天淡然道:「你這個要求我知道了,所以,現在我先和你談談。」

  田健有氣無力地看了劉重天一眼:「我不想和你談,就想和中紀委首長談!」

  省檢察院的老程火了:「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劉書記能親自和你談,夠給你面子了!」

  田健不買帳,情緒激動地叫了起來:「我的控訴信是寫給中紀委的,我就是要見中紀委首長!對你們省裡、市里的人我信不過!你們他媽的太黑了,官官相護,把人往死裡整!」

  老程似乎想拍桌子訓斥田健,可看了看劉重天,揚到半空中的手又垂了下來,不過,話卻說得意味深長:「既然我們官官相護,這麼說,你還是想回鏡州看守所了?是不是?」

  田健一怔,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眼光怯怯地收到自己腳下,不敢做聲了。

  老程的聲音高了起來,訓斥道:「到我們專案組過了幾天好日子,你就不是你了,好像真受了什麼冤枉似的!田健,你如果想回鏡州看守所,我們完全可以滿足你……」

  劉重天看了老程一眼,示意老程閉嘴。

  老程明白了:「田健,你態度放老實點,好好回答劉書記的問題!」

  劉重天走到田健面前,遞了支煙給田健:「田健,在鏡州看守所受了些委屈?是不是?」

  田健點上煙:「我說了,他們把我往死裡整,幾天不讓我睡覺,不給我喝水,用大燈泡烤我,我昏過去,他們就用冷水澆,我醒過來後,把地上的水都舔乾淨了。他們當著我的面就說了,進來後就別想活著走出鏡州!不是中紀委首長出面干涉,沒准就死在他們手上了!」

  劉重天說:「這些情況我聽說了,我的意見老程他們可能也轉告你了:這是不允許的,是違法犯罪,請你把它寫下來,形成文字,我將責成有關部門去查,查實以後,依法懲處!」

  田健仍有抵觸情緒:「材料我已經寫了,見了中紀委首長我就給他!」

  劉重天不接這話茬兒,按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語氣平和:「情況你也知道,中紀委和省委對你的舉報是十分重視的,行動是果斷的,措施是得力的,根本不存在你說的什麼官官相護的問題。如果真有這種官官相護的問題,你也可以舉報,包括對我這個省紀委常務副書記。」

  田健咕嚕了一句:「那你們為什麼早不把白可樹抓起來?這人是有名的白日闖!」

  劉重天反問道:「那麼,田健,在你受賄三十萬的問題被揭發前,你怎麼不舉報呀?」

  田健又叫了起來:「我是冤枉的,再說……再說,白可樹是常務副市長、市委常委……」

  劉重天道:「所以,就不要輕易下結論嘛,沒有確鑿的證據,誰有權力抓一個常務副市長呀?」稍一停頓,又和氣而懇切地說,「你小夥子雖然受賄三十萬,問題嚴重,但案發後,表現還是很好的嘛,有立功表現嘛!還不是一般的立功表現,是重大立功表現!只要你配合我們專案組工作,把白可樹這幫犯罪分子的問題查清,我相信,將來法院量刑時會有說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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