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絕對權力 | 上頁 下頁


  早一步趕到的省、市紀委和省反貪局人員已在市委秘書長林一達和常務副市長白可樹家的二層小樓前等待,現場氣氛于平靜之中透出些許緊張來。白可樹有涉黑嫌疑,在鏡州的關係盤根錯節,勢力龐大,不謹慎不行。專案組在最後一分鐘才決定了深夜上門的行動方案。

  林、白兩家的小樓是挨在一起的,林家是十四號樓,白家是十五號樓,兩座小樓現在已被作為一個總目標團團圍住。兩家之間是一片綠地,綠地當中也站上了幾個穿便衣的年輕幹警。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越來越大,現場執勤幹警們渾身上下全濕透了。

  劉重天把車停在十四號樓門前,在身著便衣的陳立仁和鏡州市紀委王書記的陪同下,一步步向十四號樓走去,突然間竟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七年前在鏡州市政府做市長時,十四號樓是他住的,那時林一達只是市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還沒有資格享受這種市級住房待遇。多少次了,他在漫長的市委常委會或是市長辦公會開完之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家,門前的燈總是亮著,不論多晚夫人鄒月茹和兒子貝貝總在等他。那時,鄒月茹沒有癱瘓,還在市委辦公廳保密局做著局長,行政級別副處。有一個健康的夫人和活潑的兒子,十四號樓才像一個真正的家。現在,都成為回憶了。七年前齊全盛把他趕出了鏡州,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調離搬家時發生了一場意外車禍,兒子貝貝死了,夫人癱瘓了,命運差一點擊垮了他。

  輕車熟路走進樓下客廳,家的印象完全沒有了,昔日親切熟悉的感覺像水銀瀉地一樣消失了,劉重天恍惚走進了一座豪華賓館。林家剛裝修過,舉報材料上說,是藍天集團下屬的彩虹藝術裝潢公司替他裝修的,光材料費一項就高達二十六萬,這位中共鏡州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一個大子兒沒付,住得竟然這麼心安理得。

  此刻,這位昔日的老部下、老同事已挺著腆起的肚子站在他面前了,還試圖和他握手。他只當沒看見,接過秘書遞過來的文件夾,照本宣科,代表省委向林一達宣佈「兩規」決定,要求林一達從現在開始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交代自己的問題。

  省委的決定文件讀完,林一達怯怯地喊了聲:「劉……劉市長……」

  劉重天本能地「哦」了一聲,問:「林一達,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林一達看看客廳裡的人,欲言又止:「劉市長,我……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

  劉重天擺擺手,淡然道:「不必了,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林一達苦苦一笑:「那……那就算了吧!」

  然而,走到門口,當他從林一達身邊擦肩而過時,林一達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地說了一句:「劉……劉市長,你別搞錯了,我……我一直不是齊全盛的人,真的!」

  劉重天一把甩開林一達的手,逼視著林一達:「林一達,你什麼意思?你的經濟問題和齊全盛同志有什麼關係?是你的問題你都得向組織說清楚!走!」

  在十五號樓白家卻發生了另外的一幕:被齊全盛一手提起來的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白可樹不是軟蛋,「兩規」決定宣佈之後,這位本省最年輕的常務副市長冷冷看著劉重天,帶著不加掩飾的敵意說了句:「有能耐啊,劉重天,你到底還是帶著還鄉團殺回來了!」

  劉重天沖著白可樹譏諷地笑了笑:「白區長,我當年做市長時沒少批評過你呀,沒想到這些年你還是不長進嘛,狗嘴裡仍然吐不出象牙來!又說錯了!不是我回來了,也不是還鄉團回來了,是黨紀國法回來了!」說罷,收斂了笑容,沖著身邊的工作人員一揮手,「帶走!」

  精心安排了幾天的收捕行動不到半小時全結束了,林一達、白可樹和齊全盛的夫人高雅菊全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去了,驚動中紀委和中組部的鏡州腐敗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在二零零一年五月十日的這個風雨之夜全部落網,惟一的遺憾是:齊全盛的女兒齊小豔脫逃。

  準備上車離開市委宿舍時,省公安廳趙副廳長來了個電話,彙報說:警力已佈置下去,鏡州市主要交通要道已派人盯住了,齊小豔可能落腳的地方都派了人監視,馬上還準備對全市重點娛樂場所好好查一查。劉重天交代說,娛樂場所可以查,但要策略一些,不要搞得滿城風雨,免得被別有用心的人鑽空子,鏡州目前的情況比較複雜。

  陳立仁馬上接過話題說:「不是比較複雜,是太複雜了!劉書記,我懷疑市紀委那個女處長故意放走了齊小豔!你說說看,女處長為什麼就追不上齊小豔?她是真追還是假追?啊?」

  劉重天先沒做聲,上了車,才沉下臉批評說:「老陳啊,你怎麼還是這麼沒根據地亂說一氣呀?剛才你沒聽到嗎?白可樹已經罵我們是還鄉團了!你能不能少給我添點兒亂?!」沉默了一下,才又說,「別說那個女處長了,我看就是你陳立仁也未必就能追上齊小豔,

  齊小豔上中學時就是全市短跑冠軍,一起搭班子的時候,老齊沒少給我吹過!」

  陳立仁歎了口氣:「齊小豔這一跑,藍天科技公司的案子可就難辦了。」這麼說著,車已啟動了,轉眼間便開到了市委宿舍大門口。

  又一樁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就在劉重天掛著省城牌號的警車要駛出大門時,鏡州市001號齊全盛的車正巧駛入了大門。雙方雪亮的車燈像各自主人的眼睛,一下子逼向了對方,兩車交會的一瞬間,車內的主人彼此都看清了對方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

  像有某種默契,兩輛車全停下了,車刹得很急,雙方停車的距離不足三米。

  劉重天搖下車窗,喊了聲:「哎,老齊!」先下了車,走到雨水中。齊全盛遲疑了一下,也下了車。

  似乎是為了彌補那不該發生的遲疑,齊全盛主動向劉重天走了兩步,呵呵笑著,先說了話:「哦,重天啊,怎麼半夜三更跑到我這兒來了?我這該不是做大頭夢吧?啊!」

  說著,齊全盛挺自然地握住了劉重天的手。

  劉重天雙手用力,回握著齊全盛的手:「老齊,是我做大頭夢喲,前幾天還夢著和你在市委常委會上吵架哩!——哎,怎麼聽說你率團到歐洲招商去了?今天剛回來吧?」

  齊全盛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笑眯眯地道:「剛回來,咱市駐上海辦事處要我在上海休息一夜,倒倒時差,我沒睬他們,鏡州這攤子事我放心不下呀,馬上又要籌備國際服裝節了!」

  劉重天笑道:「是啊,是啊,你老夥計的幹勁誰不知道?啊?早上一睜眼,夜裡十二點,跟你搭了兩年班子,我可是掉了十幾斤肉!這次來看看才發現,咱鏡州的變化還真不小,同志們都誇你做大事做實事哩!哦,對了,月茹要我務必代她向您這老領導問好哩!」

  齊全盛怔了一下:「哦,也代我向月茹問好,說真的我對月茹的掛記可是超過對你老夥計的掛記哩!」略一停頓,又說,「重天,你也別光聽這些好話呀,現在想看我笑話、想整我的人也不少,我呢,想得很開,千秋功罪自有後人評說,不操這份無聊的閒心!你說是不是?」

  劉重天臉上的笑僵住了:「老齊,你這話我聽出音了!你回來得正好,有個情況我得先和你通通氣,——按說秉義同志、士岩同志會代表省委、省紀委正式和你通氣,可這不巧碰上了,就先打個招呼吧!走,走,到我車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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