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絕對權力 | 上頁 下頁


  齊全盛沒當回事,應付說:「好,好,趙市長,你想管就管吧,只要你有那個精力,我不反對。」合上手機,才覺得哪裡不太對頭:這個總經理田健的名字好像很熟呀?便問秘書李其昌,「其昌,咱們藍天科技公司那個總經理田健,是不是德國克魯特博士的那位學生啊?」

  李其昌正就著礦泉水吃麵包,一怔:「是啊!怎麼?齊書記,咱檢察院抓的是他呀?」

  齊全盛也怔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很生氣地說:「這個女市長,簡直是和我開玩笑嘛!我們招商團在法蘭克福剛和克魯特博士的研究所簽訂了合作意向書,要引進人家的生物工程技術,家裡就發生了這種事,竟然抓了人家的得意門生,這不是故意搗亂嗎?啊!」

  李其昌咽下嘴裡的那口麵包,提醒道:「齊書記,田健不光是克魯特博士很欣賞的學生,還是您批准引進的人才,MBA,十個月前是您親自批示藍天科技董事會聘他為總經理的。趙市長怎麼沒向您彙報就讓檢察院先抓了?這是不是有點……」看了齊全盛一眼,沒再說下去了。

  齊全盛的臉沉了下來,略一沉思,讓李其昌給趙芬芳打電話。

  電話通了,齊全盛強壓著心頭的不滿說:「趙市長,剛才電話裡你沒提,我也就沒想起來。你說的那個田健不是我批示引進的人才嗎?怎麼說抓就抓了呀?你說的經濟問題是不是確鑿呀?搞錯了怎麼辦?聘任田健時,我們的宣傳聲勢可不小哩!另外,還有個新情況也要向你通報一下:我們這次歐洲招商,有個生物工程項目是和德國克魯特研究所合作的,克魯特博士最欣賞的一個中國學生就是田健,你們不經彙報就突然抓了他,搞得我很被動哩!」

  說這話時,齊全盛就想,這不是個好兆頭:這女市長怎麼敢對他親自批示引進的人才先斬後奏?田健有沒有經濟問題是一回事,對他權威的挑戰是另一回事,就算田健要抓,也必須經他點頭,如果連這一點都搞不懂,她還在鏡州當什麼市長!

  趙芬芳顯然明白齊全盛話中的意思,解釋說:「齊書記,什麼研究所和克魯特博士我可真不知道,案發時您在國外,這期間您又讓我臨時主持市里的工作,我也就眼一閉當這回家了——齊書記,這個田健不抓真不行。電話裡說不清楚,齊書記,我還是當面向您彙報吧!」

  齊全盛心裡冷笑: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大事不彙報,小事天天報,連海關扣了一批進口布都彙報到國外來,真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難道你趙芬芳也想做權力磁場的一極嗎?!嘴上卻說,「那好,那好,趙市長,你準備一下吧,啊,這個彙報我要認真聽聽!」

  關上手機後,李其昌賠著小心說:「齊書記,不是我多嘴,這個彙報恐怕您還真要好好聽聽。藍天科技是藍天集團下屬的一家上市公司,這兩年搞了幾次重組,公司卻越搞越糟糕。好不容易重金請來個MBA,十個月卻把人家送到大牢裡去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齊全盛哼了一聲:「別說了,如果田健當真受賄三十萬,那位克魯特博士也救不了他。」

  李其昌笑了笑:「齊書記,你想可能嗎?如果貪這三十萬,田健何必回國?何必到我市藍天科技公司應聘?像他這樣的MBA在國外全是年薪幾十萬、上百萬的主!」

  齊全盛有些不耐煩了,揮揮手:「如今商品社會,什麼見利忘義的事不會發生?啊?在沒把問題搞清楚前,少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趙市長並沒做錯什麼!」

  二人沒再就這個話題談下去,齊全盛吃了點東西,閉眼養起了精神。

  儘管渾身疲憊,眼皮困澀,齊全盛卻一點也睡不著。趙芬芳和鏡州許多幹部的面孔時不時地出現在面前,睜眼閉眼都看得見。高速公路兩旁,一座座燈火閃亮的城市和村鎮在車輪的沙沙中一一閃過,五顏六色的光帶讓他一陣陣警醒。思緒像野草一樣在五月江南的雨夜裡瘋長起來。

  擅抓田健這類問題決不應該發生,他一把手的領導權威不該面對這樣公然的挑戰。

  鏡州班子早不是過去那個雜牌班子了嘛,七年前由「一城兩制」引發的政治地震造就了鏡州今日的權力格局。在那場地震中,該垮的垮了,該走的走了,包括最早和他搭班子的市長劉重天。儘管現在劉重天從條條線上又上來了,做了省紀委常務副書記,一步步接近了權力中樞,可劉重天是個非常明白的人,就是想對他下手,也得等待恰當的時機。畢竟他樹大根深,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而且劉重天即使要扳倒他這棵大樹,也不會在一個招聘經理身上做文章嘛!

  結論只有一個:這位女市長膽子太大了,已經有點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了!

  這當兒,手機再一次響了,響了好幾聲。已打起了瞌睡的李其昌猛然警醒,慌忙接了,「喂」了兩聲以後,又把手機遞過來:「齊書記,北京陳老家的電話!好像是秘書小釗。」

  這時應該是二〇〇一年五月十日十九時左右,——車已過了滬鏡高速公路平湖段,平湖市的萬家燈火正被遠遠拋在身後,化作一片搖曳飄渺的光帶。

  齊全盛接過手機,呵呵笑著接起了電話:「哦,哦,小釗啊,怎麼這時候打電話來了?我在哪裡?嘿,我從歐洲招商剛回國呀,對呀,剛下飛機嘛,正在趕回鏡州的路上。陳老身體還好嗎?春天了,身體允許的話,就請陳老到我們鏡州來看看吧,啊……」

  小釗挺不禮貌地打斷了齊全盛的話,言語中透著不祥:「齊書記,你別和我閒扯了,我可沒這個心情啊!知道麼?陳老今天在醫院裡摔了兩個茶杯,為你的事發了大脾氣!」

  齊全盛愕然一驚,但臉面上卻努力保持著平靜:「哦,怎麼回事啊?小……小釗?」小釗歎著氣:「齊書記,事情都鬧到這一步了,你還瞞著陳老啊?你想想,陳老過去是怎麼提醒你的:一再要你管好自己老婆孩子,你老大哥管好了沒有啊?老婆、女兒都在經濟上出了問題,你還在這裡打哈哈呀!——齊書記,我和你透露一下:陳老可是說了,就算中紀委、省委那邊你過得去,他老爺子這裡你也別想過去!陳老對鏡州發生的事真是痛心疾首啊!」

  雨更大了,夾雜著電閃雷鳴,像塌了天,四處是令人心驚肉跳的水的世界。伴著電閃雷鳴,小釗仍在說,聲音不大,一字字一句句卻勝過車窗外的炸雷:「……陳老對李士岩和劉重天同志說了,成克傑、胡長清都槍斃了,你這個鏡州市委書記算什麼啊?不要自認為是什麼鐵腕人物,這個世界少了誰地球都照樣轉動,坐地日行八萬里。所以,你老兄就不要心存幻想了,一定要配合省委把你們家和鏡州的事情都搞搞清楚,給組織一個交代!」

  電話裡小釗的聲音消失了,什麼時候消失的,齊全盛竟然不知道。

  是秘書李其昌的輕聲呼喚將齊全盛從極度震驚造成的癡呆狀態中拉了回來。

  齊全盛這才發現:自己就任鏡州市委書記九年來,頭一次在下屬面前失了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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