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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最後,老五的天平終是倒向了百順。促使她倒向百順的原因有兩條,其一是,她知道了玉環和百順的家底:卻原來百順和他姐姐也是有些錢的,雖沒宋大少爺那麼多,也還是夠她花上大半輩子的了;其二是,知道了老六在使壞。老六為了讓她去做宋大少爺的花瓶,通過和自己相好的趙團長,幫宋大少爺勾上了吳大賴子。老六自己得不著百順,也不想讓她得去,她偏要氣氣老六,就要從百順那良!

  於是乎,老五就對宋大少爺說了:「我是不在乎錢的,就在乎個情字,百順對我有情,我自得跟百順,你錢再多,我也不眼熱。老六喜你,你該去贖老六,老六比我俊,又比我浪,准讓你受用。」這話老五和玉環說了,玉環怪感動的,就說:「老五你真好,開初我還疑你不真心呢。」老五說,「不說沖著百順,就是沖著你,我能不真心麼?我不真心真該天打五雷轟了。」又咬牙切齒告訴玉環,老六不是東西,故意跟她們作對。玉環不明不白多出了兩千五,也是恨老六的,就罵老六不得好死。

  老五被贖出後,一時沒處住,先在國民北路租了間房子。百順就此長在那小房子裡了。玉環也常來,一邊張羅著老五和百順的喜事,一邊也忙著自己和方營長的婚事,老來找老五一起上街看東西。

  這可以說是玉環和百順關係最好的時日了,姐弟倆不吵鬧了,事事相讓著,就連辦婚事兩人也讓。百順說,姐姐得先出嫁;玉環就說,她先出嫁不好,她一走,家裡就沒人了,百順也就孤單了。百順直笑,說,啥家不家的,都在一個城裡住著,城也就是個大家了。玉環還堅持,一口咬定,父母不在,她就得把父母的責任都盡了。老五覺著玉環很有個做姐姐的樣子,對玉環也從心裡多了幾分尊重,就勸百順先把事辦了,別辜負姐姐一番好意。百順見老五也這麼說,心才動了,找湯副旅長去商量。湯副旅長說,何不把兩樁事一併辦了,大家都熱鬧?

  這才定下兩邊一起辦,方方面面的準備都抓緊了。百順想在外找房,國民北路的房子老五臨時住住可以,真要做長久安排是不行的。湯副旅長卻要百順別去找了,婚後就住三江貨棧。百順不願再麻煩湯副旅長,執意不從,湯副旅長才說,三江貨棧一大半都是你和玉環的,你住在這,自是天經地義。百順不解,湯副旅長才又把和玉環說過的話,對百順說了一遍。

  百順去問玉環,玉環道:「這都是真的。咱爹生前死後都對得起咱,百順,咋對咱爹你就看著辦吧!」百順沒做聲,玉環又說,「我原不想叫叔和你說的,他今個既說了,我也沒辦法,我只希望你住著那屋,能常想著咱爹。」百順道:「我自會常想著爹的。」

  回去後,百順不安起來,咋想咋覺著姐姐話中有話,原以為姐姐越變越好了,為父復仇的事不會再提了,沒想到她還記著哩!心中有事,自是寢食無味,連和老五做那事都做不好,老五埋怨,百順就歎氣,歎到後來,拿定了主意,對老五說,寧願不要父親留下的十五萬,不住三江貨棧,也不能再聽姐姐的。老五聽百順這麼一說,怨氣更大了,大罵百順是窩囊廢。百順以為老五也想讓他去為父復仇,便決然道:「我寧守一世清貧,也得過肅靜日子。」老五說:「我不讓你肅靜了麼?殺人放火的事咱不做——你就是要做,我也不會讓你做,可那錢咱得要,那房咱得住。咱憑啥不住?那都是你爹的,又不是你姐的,啥王法上也沒規定繼承老爹的產業就得去為老爹殺人!」百順說:「那我愧。」老五說:「沒啥愧的,我生下的兒子就是你老爹的孫子,咱替你老爹傳宗接代哩!倒是你姐,一出嫁就是人家的人了,咱想咋著她都管不著。」

  百順覺著這話也不無道理,姐姐終將是外人,馬上和方營長一結婚,也就管不了自己了,他和老五就是住下那房子,承繼下那產業,安心過平靜的小日子,姐姐也沒辦法。

  心裡那愧卻總也驅趕不了,頭一回想到,自己算不得男子漢。老六說得不錯,並不是長根就算男子漢了。他就不算男子漢,姐姐倒像男子漢。只可惜姐姐是女的,姐姐要是男的多好,她准會像秦瓊似的,留下個萬世不倒的英名,讓人四處傳唱。

  因著秦瓊,又想起了湯集和劉老闆的戲班子。那戲班子最出眾的幾出戲裡就有一出《打登州》,劉老闆扮的那秦瓊,最是英姿勃發。當初他試著想唱一回秦瓊,劉老闆偏是不許,今日卻不管了,要找回男人的豪氣,是非唱上幾句不可的。於是便唱,以為自己站在戲臺子上了,那長須遮住了臉頰上的酒渦,正面向台下捧角的看客哩!

  在三家店內上了刑,

  龍困沙灘難以翻身,

  馬渴了思飲長江水,

  人到難中想賓朋。

  第一家想的是那魏老道,

  第二家想的是那徐茂功……

  唱著唱著就泄了氣。百順自知不是秦瓊,更無魏老道、徐茂功之類的賓朋可想,就對老五說:「咱還是自己找房吧。」

  老五叫道:「你敢再說找房的事,我就回小白樓,也學那老六,過只讓自己舒心的日子。」

  百順無奈,只得把愧疚深藏心底,賣力地去為姐姐和方營長張羅,千方百計要讓姐姐高興。他覺著,姐姐高興了,自己才能好受點,反正這樣的日子不會太長了……

  姐姐和方營長的房子也賃下了,是方營長出面賃的,就在三江票號對過的街面上。百順很熱情地和方營長一起去看。房子是老式的,合共三大間,還有個大院子。方營長問百順咋樣?百順說湊合。方營長叫了起來,說,「還湊合呢,你看這房子多亮堂,這院子有多大,在院裡都能帶兵操練了。」

  就在那能帶兵操練的院子裡,玉環和方營長成了親;這邊三江貨棧,百順和老五結了婚。隔著一道街,兩邊的炮仗一起爆響,兩邊的喜酒同時開喝,一條街都鬧騰起來了。

  賓客來的不少,守城司令岳大江來了,許多玉環和百順從未聽說過的旅團長也來了,光玉環這一邊的喜錢就收了八百多,百順那邊也有一千六七百。兩邊主婚的原都是湯副旅長,湯副旅長後見岳大江來了,岳大江又對玉環一口一個閨女地叫著,就讓岳大江做了玉環這邊的主婚人。

  岳大江很感慨地對湯副旅長說:「今日為老長官的一對兒女在這把喜事辦了,咱也就對得起老長官在天之靈了。」湯副旅長說:「是哩,我就此閉眼,也敢去見俺大哥了。」

  也就是在這婚宴上,岳大江透露出張天心的敗象來。據岳大江說,馬山一戰,白富林在國民革命軍的配合下,打敗了張天心的討伐軍,經一個多月的休整後,又作為北伐軍的一部分捲土重來。孫大麻子的定國軍暗中正和北伐軍聯繫,參加北伐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北伐軍在短時間裡已集結了近二十萬兵力于長江沿線,大有一舉北上之勢。岳大江問湯副旅長咋辦?湯副旅長笑笑說,「這還要問我麼?過去咋辦,你今日還咋辦麼。」岳大江也笑了。

  玉環、百順和湯副旅長都沒料到的是,喜酒喝到半截時,張天心的幕僚長吳大賴子來了,送來了張天心的一千大洋。吳大賴子說,張天帥原想親臨道賀,只因籌劃戰事脫不開身,派他作為代表盡點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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