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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老六慢慢走到玉環身後:「你沒看清百順,也沒看清老五,百順這輩子也成不了你想指望的人,鬧不好,他會殺你。老五更幫不上你的忙,她要守著百順過日子,咋也不會讓百順去冒險復仇的。所以,我勸你甭白費心了,一切聽其自然吧!」

  玉環不願再聽老六的廢話,抬腿走了。回去就和百順說,這老六不是東西,對你沒真心。百順不信,就到老六那問。老六還算老實,把和玉環說過的話,又對百順說了一遍,叫百順再別來找她,讓百順死了心。

  然而,老六和百順總算好了一場,分手終有些戀戀不捨。老六先哭了,引得百順也哭了。兩人淚水漣漣一起吃了最後一頓飯,飯後又在老六房裡溫存了一番。臨別,老六送了只銀殼懷錶給百順,對百順說:「你姐不容易,你得聽她的,就是真和老五結了婚,也得聽她的,切不可事事聽老五的。不是我說老五的壞話,她這人心眼小,又缺點俠義心腸,你老聽她的,這輩子都成不了真男人。」

  百順道:「我不是男人,還會是女人麼?」

  老六歎了口氣說:「你算啥男人?我看還不如我這個女人呢!我一直把你當個可心的玩意玩,你都看不出?」

  百順道:「咋看不出?可你對我好,我樂意。」

  老六說:「你沒出息,不如你姐一個渣。你別以為長個就算男人了,你不算,就是你姐不來,我早晚也得甩了你的。」

  百順為討玉環的好,把老六這話又說給玉環聽了。玉環覺著很奇怪,她實在弄不懂這老六算是什麼人?老六說給百順的話,都是她早想說的,只因她是姐,說不出口,而老六竟說了,竟在和百順分手時說了,真不知是啥意思?

  玉環這才對老六有了些好感。

  也僅僅是好感而已。老六不願過良家婦女的日子,一切就無從談起了,玉環唯一的選擇只能是老五。

  和老五是約出去談的,談得不錯。

  老五不像老六那麼放肆,在玉環面前是很拘謹的,一見面又為上次酒桌上的失禮向玉環賠不是,直怨自己沒規矩。玉環說話時,她就認真聽,還為玉環打扇子。因是來見玉環,又是談從良的事,老五的打扮也恰如其分,沒了上回吃酒時的妖冶,這很讓玉環高興。

  玉環問:「從良後,你能和百順好生過日子麼?」

  老五瞅著自己的腳尖說:「能的,姐姐不能為百順做的事,我都能替百順做。」

  玉環點點頭,又問:「百順的身世你知道麼?」

  老五說:「知道的。」

  「他爹咋被殺的,你也知道麼?」

  「百順說過,說是他九歲那年的事,在一個火車站。」

  「溪河車站」。

  「對,是溪河車站。就是現今這個張天帥殺的。」

  「你若做了百順的媳婦,對這事會咋想?」

  「姐,你咋想?」

  「我問你呢。」

  老五道:「你做姐的咋想,我就咋想唄!」

  玉環說:「你或許知道,我是想為父報仇的。你得和我一個心扶持百順,得把他扶持得像個男人。」

  老五連連點頭:「那是的,我自然會和姐姐一心來做的。百順過去被老六教得太不像樣子了,幾乎弄成了軟蛋。姐你不知道,有一回老六把自己的髒褲衩套到百順頭上,百順還笑哩。」

  玉環直覺著噁心,想打斷老五的話頭,可看老五是一副真誠的樣子,就忍住了。

  老五又說:「只要百順脫離了老六,咱姐妹倆一個心,自然能讓百順出息。」

  玉環點點頭,和老五又說了些別的事,最後道:「今個就這樣吧,我回去再想想,你回去也再想想,都想好了,我就去找你乾爹正式談贖身的事。」

  老五說:「我不要再想了,你就是不給我贖身,我也要自己贖的,我不能在小白樓呆一輩子,我打從破身那日就想從良。」

  玉環雖是對老五印象不錯,對談話也很滿意,可不知咋的,總感到哪裡不對勁。老五過分的順從,讓她起了疑。對老五的話,她總不放心,就找方營長商量。方營長來了,玉環又發現,自己是無法和方營長商量的。方營長全然不知她的復仇計劃,只怕她一說,沒能從方營長那裡討來主意,倒先嚇跑了方營長。

  就像百順甩不開老五、老六一樣,如今玉環也甩不開方營長了。玉環想,或許正是因為自己真正戀上了方營長,有了同樣的感受,才不嫌老五、老六的下賤,才如此這般的成全了弟弟。可她成全弟弟,又有誰來成全她呢?真是天知道!

  玉環心頭真苦。

  方營長應約而來,來到後見玉環啥話不說,又愁眉不展,心下有了幾分惶惑,便擔心是那小白樓的事被玉環知道了。湯副旅長到省城後,百順和湯成花錢都不方便了,可倆小子偏又要鬥蛐蛐,且老是鬥輸,就找他借錢。昨天百順又借錢,他正巧打麻將輸了個精光,沒錢給百順,百順是很失望的。因此方營長就想,百順會不會生氣?生氣後會不會在玉環面前告密?

  在玉環面前很小心地坐下,先扯了扯老長官湯副旅長的情況,問老長官在省城可過得慣?問玉環可陪老長官四處走走?還自告奮勇道,老長官當年也是岳大江的上司,他抽空必得陪老長官到岳大江的守城司令部走走的。

  玉環說:「岳司令那已去過了——先是岳司令來,後又派副官把他接了去,還送了不少東西。」

  方營長說:「這麼說,老嶽還不錯,算講交情的。」

  後來就沒話了。

  方營長說:「那咱去吃飯吧?還去老來順。」

  玉環應了,和方營長一路向老來順走,走在路上不住地想:是不是乾脆和方營長挑明瞭說?把為父復仇作為結婚的前提條件亮出來?同時也把自己對老五的疑惑端到桌面上,讓方營長定奪?可一直到進了老來順,還是沒敢說,怕這話一說,一頓飯就吃不安生了。

  方營長心裡怯著,也沒多少話說,最後進了老來順大門,方營長一摸口袋,想起錢早已輸完了,才紅著臉說了句:「壞了,我他媽忘了帶錢……」

  玉環笑笑:「我有,也該我請你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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