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荒天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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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命令?沒辦法?你他媽執行誰的命令?!沒辦法也沒良心麼?!」 槍刺越紮越深,象一根巨大的毒牙,一點點嵌入兩肋之間。刀刃仿佛就蹭著他的肋骨,使他感到一種絞心撕肺般的疼痛。他本能地扭動著身子,喉管裡發出了一陣陣絕望而淒厲的廝鳴。扭動之中,血水漸漸滲了出來,把大褂浸得一片腥濕。 女兒拼命往他面前撲。兩個高高瘦瘦的漢子硬把她拉住了。有一個還笑嘻嘻地將一隻髒手插進了她的裙子裡。 他看見了,於極度痛苦之中無奈地喊了句:「別……別碰她……」 兩個漢子理都不理,硬把女兒往麥地裡拖,一邊拖,一邊拽她的裙子。女兒又哭又罵,拼命掙扎,兩隻繡花鞋都掙掉了。 絡腮胡不管,拔出的刺刀再次對準了他的胸膛,他知道自己這一回是逃不出劫數了,沒等絡腮胡把刺刀再慢慢紮進他的皮肉,就雙手抱住槍筒,死死壓了下去。 偏在這時,遠方響起了槍聲。絡腮胡叫了聲「日本人」,摔下他和他女兒,帶著那幫漢子逃了。臨逃時,想從他胸膛上拔出槍刺,卻因他死死抱著槍管怎麼也拔不出,只好連槍也捨棄了…… 後來,果然來了日本巡邏隊,開摩托車來的。恍惚有幾十個人。摩托車在路上停了一片。 真荒唐,日本人將他救下了! 日本兵將他身上的槍刺拔了出來,把他和他女兒抬上摩托車的托鬥,掉頭要往界碑店開。他無力地擺著手,向鬼子兵詢問太太和駕車王老漢的情況。在整個蒙難過程中,他一直沒聽到太太和王老漢的動靜。 鬼子兵從河溝裡拖出了他太太和王老漢的屍體,兩個人的身上、臉上都糊著血水。他感到一陣濃腥撲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在界碑店日軍包紮所醒了一次,在一片晃動著燈影的天花板上又真切地看到了絡腮胡殺氣騰騰的臉。益發覺得他們不象抗縱的人,揣摸著他們的出現與老龍有關。極自然地再次想到了法蘭西的老貝當,想到了監獄和絞刑架。他認定,他就是最終死在日本人的包紮所裡,龍國康也逃不脫中央必定要對他進行的懲罰。而他只要活下來,就一定要趕到重慶,向中央乃至蔣委員長本人報告龍國康第七方面軍的全部罪惡,加快促成這正義懲罰的施行。哪怕自己以漢奸的罪名陪著龍國康和第七方面軍一起完蛋也在所不惜。 未來的歷史必須為天理良心寫下重重的一筆。 卻沒能活下來。三天以後,前新六軍軍長米傳賢斃命於鄲城日軍醫院。高島司令官、川本少將和第七方面軍以龍國康為首的全體高級將領參加了米傳賢的葬禮。 葬禮隆重而莊嚴。高島稱米傳賢為獻身東亞聖戰的勇士。南京政府稱米傳賢為和平救國的英雄。龍國康在葬禮上發表講話,宣稱,日內將配合日軍向雲崖山匪區發動猛烈攻擊,以剿共實績,慰第七方面軍新六軍故軍長米傳賢之亡靈。 §18 伴著陣陣熱浪,勝利的八月終於來臨了,來得迅疾而突然,搞得總司令龍國康手忙腳亂。 龍國康根本沒想到日本人和南京政府會垮得這麼快。 八月一日,陳公博在南京復興節紀念會上致詞時,還信誓旦旦的大談統一。要各地偽政權統一于南京政府旗下,集中力量,和日本盟邦共同應付時局。不料,僅僅隔了一天,杜魯門和艾德禮就發表了對日作戰的聯合聲明。八月六日,美軍在日本廣島投下了第一顆原子彈,同一天,蘇聯對日宣戰,向滿洲境內日本關東軍發起猛烈攻擊。十日,日本御前會議決定接受《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十四日,日本天皇發表《停戰詔書》,將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傳遍世界。 短短十幾天,局勢竟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日本帝國的大廈「呼啦啦」傾倒了,連帶著壓垮了南京偽政府,奇跡般地一舉結束了中國歷史上一個短暫的時代。 在這段時日裡,龍國康既高興又激動,眼巴巴地等中央,盼中央。中央回來,國家光復,他就可以結束提心吊膽的偽職生涯了。高興與激動之餘,也站在中央的立場上,對自己以往的一切進行了深刻的反省。 反省的結果,他很滿意。從被迫接受改編到今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問心無愧的。他真誠地擁護中央,保護了大量的同志,從沒和國軍方面玩命真打過,他打的是共產黨,和日本人一起打過,也和國軍方面默契配合打過。沒有他這第七方面軍的頑強抵擋,只怕抗縱的人馬早已過了柳河,共產黨的勢力會更加強大。共產黨不打鬼子,專搶地盤,發國難財,和中央搗亂,他打共產黨,就是最實際的擁護中央。淩福蔭一夥通共,自然該殺。米傳賢先是胡鬧,後又被共產黨方面的武裝幹掉,也算活該。至於打黃少雄的獨立旅,那是沒辦法,日後必能和中央解釋清楚。他想殺黃少雄麼?當然不想殺。黃少雄不但是個抗日英雄,還是他事實上的女婿。他女兒女婿都為中央的光復流盡了最後一滴血,他龍國康對中央的忠誠還會有疑問麼?! 果然沒疑問。 八月十九日,重慶中央的電令來了,委任他為鄲城先遣軍司令。 電令稱:「奉諭,特派龍國康同志為鄲城先遣軍司令官,負責鄲城、白集十八縣治安防衛。所有該司令官原統轄之作戰力量及區域內各種軍警憲遊擊部隊,統歸該司令官節制指揮,防奸安民。」 電令是以軍委侍從室名義發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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