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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現刻兒想想,自己實在是對不住黃少雄和獨立旅的弟兄。只因著要保全自己,要忠於一個陰毒的漢奸上峰,竟把這麼多好弟兄的命送了,無論咋說,也是愧對良心,愧對天地的。倘若黃少雄起事時,他也幹了,哪怕在白集城裡和龍國康的部屬形成僵持,多少也會對獨立旅有所幫助。

  悔也無用。要緊的是今後的路咋走。昨天屬￿黃少雄,今後則責無旁貸地屬￿他。黃少雄的死,使他痛悔,更使他警醒,他要把黃少雄未竟的舉義真正完成。從民族大義和朋友情義上講應該如此,從保全自己的角度上講也應該如此。他得趕在龍國康下手之前,先把隊伍拉走。

  從黃少雄的喪禮上一回來,淩福蔭師長馬上把當副官的小舅子張一江找來了,吩咐廚子老劉燒了幾樣下酒菜,說是喝兩盅,要張一江作陪。

  張一江知道姐夫心緒不甯,未敢多言語,規規矩矩在淩福蔭對面坐下了,看淩福蔭喝,自己也喝。

  三盅酒下肚,淩福蔭睜著血紅的眼睛問:「一江,最近見著抗縱的錢部長沒有?」

  張一江搖搖頭:「沒!上個月您說要我少接觸,我就再沒和他們聯繫過。」

  淩福蔭哼了一聲,夾了塊肉在嘴裡緩慢地嚼著,又嗚嗚嚕嚕問:「最後一次見面是啥時候?」

  張一江想了想:「大約是兩個月前,錢部長想搞點盤尼西林和外傷用藥,我通過軍需處給他們弄了。盤尼西林還是從日本人那弄來的,就是那個阪西少佐,你見過的……」

  淩福蔭放下酒杯:「咋不和我打聲招呼?」

  張一江怔了一下:「姐夫,不是您說的麼?對這些小小不然的要求,我辦就是!」

  淩福蔭歎了口氣:「你膽子也太大了些!敢從阪西手裡去弄盤尼西林!弄出事咋辦!」

  「阪西不知道盤尼西林是抗縱要的。」

  「廢話!他要知道是抗縱要的,你現刻兒也甭坐在這兒喝酒了!這事誰具體辦的?」

  「副官處趙宗林!」

  「靠得住嗎?」

  「絕對靠得住!」

  淩福蔭不作聲了。

  張一江把面前一杯酒傾到嘴裡:「姐夫,你現在打聽錢部長幹啥?有啥事要他們幫忙嗎?」

  「隨便問問。」

  「錢部長說,咱只要遇著啥為難的事,他們准幫忙,還說,對姐夫您,他們是瞭解的……」

  淩福蔭揚了揚筷子:「吃魚吧,涼了怪腥的。」

  張一江把筷子插在魚上撥弄著,又說:「錢部長還想和您見見面。」

  淩福蔭眼睛一瞪:「你咋說的?」

  「我……我說一時怕不行。」

  淩福蔭松了口氣:「對,我一時不能見他。」

  「以後見不見呢?」

  「以後的事以後說。」

  一時無話。

  二人又相邀著喝起了酒。

  給姐夫倒酒時,張一江試探著道:「黃旅長他們怪冤的。他們咋想著過柳河,走界碑店的呢?就是過了柳河,突破界碑店,距李漢銘的國統區也還有幾十裡平川地。他們若是反方向,向東北迂回,繞過新六軍125師的防區,就進雲崖山了,抗縱會歡迎他們的。」

  淩福蔭搖搖頭:「怕未必吧?新六軍125師的防區並不好繞,抗縱也未必喜歡黃旅長。」

  「錢部長說,黃旅長打鬼子很棒……」

  淩福蔭苦笑道:「他打共產黨也不賴。那當兒,他在山南,我在山北,我們一人帶三個支隊,他打共產黨比我狠,人家叫他摩擦司令。」

  愣了片刻,又說:「黃旅長舉義殉國,共產黨怕沒想到,他們怕也不能不承認黃旅長是條漢子!」

  張一江附和道:「是的,錢部長常說,抗日愛國不分先後。」

  淩福蔭突然問:「一江,如果咱們綏九師重進雲崖山,他們會咋對咱?」

  張一江一愣:「這……這我不清楚。錢部長從未提過這事,您不吐口,我也不敢提。可……可我想……」

  淩福蔭手一揮:「我不想聽你咋想,只想聽共產黨咋想!你可試試他們的口氣,不要講是我的意思。」

  「是,姐夫!」

  「要儘快辦!還要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不能透到老龍耳朵裡去!」

  「那自然。」

  淩福蔭感慨道:「人哪,還是要活口氣的!咱們不能到死還戴著頂漢奸帽子!一江,不瞞你說,姐夫想把綏九師和暫八旅全拉到山裡去,哪怕共產黨日後不讓我再帶兵,我也能安心回家種地了!」

  張一江想了想:「這麼大的事,是不是先和曲副師長還有那些旅團長們商量商量,也……也聽聽他們的意思?」

  淩福蔭搖搖頭:「先聽聽共產黨的意思再說吧!和曲副師長他們商量早了反而壞事。」

  「那,要不要徵求一下史二奶奶的意見?二奶奶和老龍不是一回事……」

  淩福蔭想都沒有想,便打斷了張一江的話頭:「更不必了,這二奶奶越老越糊塗,眼看著獨立旅死了那麼多弟兄,她老人家還要我們跟老龍好好奔前程哩。」

  「可咱綏九師和暫八旅不少弟兄都在她的忠義堂裡……」

  淩福蔭筷子一摔:「弟兄們不管在什麼堂,都是我的兵,也都不會甘心當漢奸,到時真有敢炸翅的,軍法從事!」

  張一江一驚,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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