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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六章

  應聘來礦的工程技術人員是清一色的年輕人,年齡全在三十歲之下。他們當中有英美留學生,有清華大學、焦作礦院等國內工科大學畢業生,最不濟的也是礦冶、機械專業的專科生。這幫年輕人的到來,對賀紹基來說,簡直象昏暗陰冷的空中突然灑下了一片燦爛的陽光,使他激動不已,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本來,賀紹基對公司送往各大報館的招聘啟事就沒抱多大的希望,他決不相信眼下的那些大學畢業生會對遠離都市的一個廢墟般的私營煤礦感興趣。且不說這裡緊靠戰區,局面動盪不安,就是和平年代,這乏味而艱苦的生活,也足以使許多人望而卻步了。

  然而,他們竟來了,從上海、南京、天津、北平這些繁華都市輾轉來到了這裡,和他一起為前景黯淡的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為多災多難的中國煤礦業,為一個苦難民族的崛起共同奮鬥!由此看來,中國工業的前途是光明遠大的,中國公司的前途也應該是光明遠大的。他從此以後,再也不必為三號井工程的技術力量不足而發愁,也不必為日後這座煤礦的恢復生產而憂心。況且,這還僅僅是開始,以後,說不定還會有許許多多有志氣、有抱負的年輕人陸續到來,他完全可以甩開膀子大幹一番哩!

  賀紹基身為工程師,深知現代科學技術對於現代的能源工業意味著什麼。他曾在公司董事會上,在紀湘南、紀華林面前,多次大聲疾呼過:科學技術就是資本,就是與金錢具有同等意義的資本,沒有一大批最先進的工程技術人員,公司的發展永遠是一句空話!提出高薪招聘年輕技術人員後,身為董事會長的紀華林曾提出疑義,認為在公司銀根吃緊,開工不足的情況下,每年支出這麼一筆錢,養這麼一幫人,未必是明智之舉。賀紹基據理力爭,指出:只有忍受住目前的困難,才能企望有日後的發展。現在,真正的實業家要有氣魄,有遠見,不能再象往日的守財奴那樣謹小慎微。時代發展了,實業家的步伐也要跟上時代的發展。最終,賀紹基說服了紀華林,使公司在吸收人才資本方面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應聘人員大部到齊這一天,賀紹基拋開了一切暫時能夠拋開的事情,約請這些年輕的工科大學生們在經理樓二樓大會客廳裡會面。

  經理樓的大會客廳是豪華而有氣派的。會客廳四周的牆壁上掛著一些名貴的字畫,客廳正中鋪著地毯,四周擺著兩圈沙發椅,朝南的一排窗子是落地式的,屋子裡光線充足,象個溫暖的花房。為了這次會面,賀紹基安排公司庶務處的工友買了不少蘋果、桔子、花生、瓜子,裝了幾個大託盤,分別放在幾張茶几上。賀紹基走進會客廳時,這幫年輕人已經坐在這裡三三兩兩聊著天,嗑起了瓜子。

  賀紹基躊躇滿志走進會客廳時,會客廳一下子沉靜下來,不知誰最先立起了身子,許多人也紛紛從沙發椅上站了起來。

  賀紹基謙和、親切地伸出兩隻手向下壓了壓:

  「坐下!坐下!不要客氣!」

  隨同賀紹基一起參加會見的錢鈞介紹道:「諸位,這位就是本公司副總經理、總工程師賀紹基先生!」

  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掌聲過後,一個年輕姑娘道:「知道,賀先生的事,我們早就聽說過!」

  聽到那尖細的女性的聲音,賀紹基才注意到,應聘者中竟有一個女的!他不由地定神對她多看了兩眼。這年輕女人長得不漂亮,可也不算醜,瘦削的瓜子臉,一對大眼睛,只可惜皮膚黑了些,臉上還有一些雀斑。她身著一件把身體勾勒得線條分明的淺色旗袍,旗袍外面套了件漂亮的毛線開衫,顯得大方而有風韻。

  賀紹基微微一笑道:「你都聽說了一些什麼呢?」

  那年輕姑娘道:「聽說你很厲害,四十年代了,還搞過去封建私塾的那一套,還打人家的手心!」

  賀紹基一怔,繼而,呵呵笑道:「是不是聽李鳳樓那小夥子說的?」

  「哪個李鳳樓?我們不認識!」

  「那,一定是接待你們的老錢講的!」

  錢鈞笑道:「實有其事嘛,說說何妨?!」

  那姑娘馬上追問道:「這一回我們來了三十幾個,請問賀總經理,是不是要做三十幾個板子呵?每人專用一個。」

  賀紹基開心地大笑著,幾乎笑出了眼淚:

  「你們這幫人,我請都請不到,哪敢打你們的手心?對李鳳樓,我也沒打過,甭聽老錢胡說八道!」

  賀紹基舒舒服服地在一張空沙發上坐下了,他的心情從來沒有象今天這麼好,剛才那一陣笑,仿佛使他一下子年輕了許多。

  客廳的空氣活躍起來,這無疑要感謝那個無拘無束的女孩子。賀紹基對她產生了一絲好感。然而,對這麼一位女孩子能在艱苦的礦區待多久,他頗有些懷疑。再說,搞煤炭歷來不是女人的事情,即使她留下來,又能幹些什麼呢!這裡的陳舊習俗很厲害,往日甭說下井,井口邊都不讓女人偎。據說,女人一偎井口,井眼就得擠扁哩!賀紹基想:那就把她留在機械處吧,管管圖紙、資料,這事回頭得給錢鈞講講。

  這時,錢鈞開始逐一向賀紹基介紹應聘的大學生們,介紹到哪一個,那一個便站起來,賀紹基也就簡單地和他交談幾句,詢問一下情況。當介紹到一個名叫蔔曉丹的北方人時,那人打斷了錢鈞的話頭,自我介紹道:

  「我原是淮南煤礦局工程師,來這兒應聘,是聽了我的一個老師的勸告。我的這位老師,總經理也許認識,他叫紀華森。」

  賀紹基一怔,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你的老師是誰?紀華森還是紀華林?」

  回答是確鑿的:

  「紀華森,不是紀華林。」

  「他如今在哪裡?」

  蔔曉丹卻未再講下去。

  賀紹基馬上明白了,在這種場合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是不明智的。毫無疑問,當年投奔延安的那位紀家小少爺現在還在共產黨那邊,還在替共產黨效力賣命。關於這位小少爺的情況,他有必要進行深入瞭解,只是得換個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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