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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三騾子掙扎著要坐起來,二牲口上前扶住了他,讓他倚在自己懷裡。

  又沉默了一會兒,二牲口才歎口氣問:「咋辦呢?」

  三騾子覺出了氣氛不對,眼睛直直地盯著胡德齋,乞求道:「四叔,帶……帶上我……我吧!」

  身為三騾子遠房四叔的胡德齋根本不敢看三騾子的眼睛,怯怯地把頭轉向了一邊。

  小兔子的態度很明確:「二哥,不帶!咱們不能帶他,他反正要死的,我們不能被他拖累死!」

  三騾子眼裡湧出了淚,他呻吟著道:「我……我……我是下來救你們的……」

  二牲口怔了一下,轉而問胡德齋:「胡工頭,你說呢?」

  胡德齋想了想:「我……我說……我說不帶!我……我們背不動他!」

  「噢?你也這麼說?」

  二牲口放開懷裡的三騾子,手扶煤幫站了起來,繼而,又把胡德齋從地上拖了起來:「蹲下,來,蹲在這裡!」

  「二……二哥,幹什麼?」

  二牲口沒有回答,上前抱住三騾子,將三騾子的身體壓到了胡德齋背上,以不容反駁的口吻命令道:「站起來,走!」

  「二哥,不行呵!我……我自己都走不動了!」

  二牲口上前就是一個耳光,打畢之後,惡狠狠地罵道:「混帳王八蛋,見死不救!你他媽的還算什麼人?他姓胡,是你們胡家的人,你不背,誰背?」

  「二哥!」

  「背起來——」二牲口又朝他身上狠狠地踢了兩腳。

  胡德齋無奈,掙扎著想站起來,可卻真的站不起來。二牲口上前托住三騾子的臀部,硬幫著胡德齋立起了身子。

  趴在胡德齋肩上,三騾子眼裡流出了淚,他也學著胡德齋和小兔子的樣,感激地向二牲口喊了一聲「二哥」。

  二牲口拍拍三騾子的肩頭道:「騾子兄弟,有你二哥在,誰也不敢甩掉你。誰敢使壞,老子就掐死誰!走!」

  走了不到十步,胡德齋「撲通」一聲栽倒了。

  「二哥,你……你掐死我……我吧!我……我背……背不動!」

  二牲口沒辦法了,只好自己背。他讓胡德齋走在最前面探路,讓小兔子托著三騾子的身子跟在後面,又向前走了百十步。

  就在這時,他們四人幾乎同時聽到前面黑暗的巷道裡傳來了一陣馬的嘶鳴聲。

  他們停住了腳步。

  他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是馬在叫!」小兔子最先喊了起來。

  「是馬!是馬!」胡德齋也欣喜地道。

  「你……你們都聽見了!」二牲口還是不太相信。

  「聽見了!你聽,你聽,二哥,它又叫了,又叫了,二哥,說不準就是我的大白馬呢!」

  果然,隱藏在黑暗中的那匹看不見蹤影的馬又嘶叫了起來,聲音清晰而悠長,使巷道裡的空氣都微微顫動起來。

  根據聲音判斷,這匹倖免于難的馬距他們並不遠。

  這是一個生命的奇跡!在整個礦井經歷了這麼一場嚴重的災難之後,居然還有一匹馬活了下來!

  二牲口把背在身上的三騾子放了下來,抹了抹額上、臉上的虛汗,激動得牙齒打顫,渾身發抖,他夢囈般地道:「打……打死它!咱們打死它!」

  這個主意幾乎是四人同時想到的,連躺在地上的三騾子也想到了。此刻,這匹馬在他們的眼裡不再成其為馬,而是一堆肉,一堆活動著的肉,一堆可以充饑的肉,他們日後一段時間的生命能否維持將取決於這堆肉的存在與否!

  「打!打!」

  「快!拿斧頭,找……找棍!」

  「石塊也行,用石塊砸!」

  「我……我也來和……你們……一起打!」

  躺在地上的三騾子竟也扶著煤幫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幾乎沒有受傷,完全是被餓倒的;他相信,只要能飽飽地吃上一頓馬肉,他就不會死,他就能活下去!他就是不要人背、不要人扶,也能從這裡走出去!

  「二哥,咋個打法?你說!」

  胡德齋從煤幫上取下一塊又濕又重的木板,緊緊抓在手裡,準備和那匹看不見的馬決一死戰。

  小兔子也在黑暗中四處尋找武器。

  二牲口卻沒說話。最初的一陣激動過去之後,他突然想到:要在這黑暗的地下把這匹活馬變成馬肉,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首先,面前這條巷道他們並不摸底,不知它的前方通向哪裡,假如前方是通向另一條巷道的,那馬受了驚嚇之後,撒腿跑了,馬肉便不存在了。其次,他很懷疑他們四個人的力量是否能對付得了這匹活著的馬,他們四人現在已筋疲力盡,而那匹馬卻似乎活得挺不錯,他從它的嘶鳴中分明感覺到一種旺盛的生命力。馬和人不同,馬在井下可以啃巷道木,吃支撐煤窩子的秫秸垛,它活得比人要輕鬆得多。

  這是需要認真對待的。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對付這匹精力旺盛的馬,並不亞於對付一頭兇惡的老虎;搞得不好,馬發了瘋,他們有可能被它撞死、踩死。

  「夥計們,不能亂來!咱們得穩著點!」二牲口拿起油燈,掂了掂輕飄飄的油燈,劃著洋火,點亮了燈:「燈油只有一點了,咱們也甭指望在路上再拾上個油壺,咱們既要穩當,也要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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