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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那漢子帶著劉易華沿分界街走了約摸百十步,轉身進了田家區的一個小巷子,在小巷子裡的一個破落小院前停住了:「先生,這裡住著一個代表,是三號櫃的,叫田大鬧。來,跟我進來吧!」

  劉易華跟著那漢子進了田大鬧破敗的家院,在院子裡,那漢子喊:「大鬧!大鬧兄弟!有位先生找你!」

  門「吱呀」一聲開了,正掩著門在屋子當中磨刀的田大鬧站了起來,站起時,手裡還提著水淋淋的、沾著鐵銹的大刀片。

  劉易華撲過去一把抓住田大鬧的肩頭道:「兄弟,你就是窯工團的窯工代表吧?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說!」

  「麼事?」

  「他們……他們準備封井!」

  「真的?!」

  劉易華點了點頭。

  大刀從田大鬧手裡滑落下來,斜插在滲著鏽水的泥地上晃了兩晃,倒下了。

  「我操!你是咋知道的?」大鬧用濕淋淋的手抓住劉易華的手問。

  「這位先生是報館記者。」那漢子忙介紹。

  「是的,我是《民心報》記者,我參加了他們的會議。」

  「好!好!先生,您……您請坐!先在這兒坐一下,我找我們的總代表和您細談!您看,您看,家裡太窮,連個椅子都沒有,您就在炕沿上坐吧!噢,三哥,你給先生倒碗水,我操,我去去就來!」

  田大鬧從炕上抓起一件破褂子,拔腿沖出了家門……

  劉易華在鋪著破席的炕沿上坐下了。兩隻憂鬱的眼睛開始打量這個窯工代表的棲身之處。

  這是個半地穴式的茅屋,總共兩間,兩間屋子中間沒有門,也沒有布簾遮掩;屋裡除了一個炕,幾乎一無所有,而且潮濕陰暗,空氣中散發著濃重的黴味。靠近大門口,砌著一個土灶,灶上擱著一隻破鍋,放著幾隻大黑碗,灶旁是一個盛糧食的藍花布口袋,口袋裡裝了大半袋子高粱。這便是他的全部家產了。

  劉易華一陣心酸。他弄不明白,這個叫田大鬧的窯工是如何在這種豬狗不如的惡劣環境中生存下來的!

  「大哥,窯工區家家都是這樣的麼?!」劉易華朝正在一旁倒水的漢子問道。

  那漢子點點頭:「大都這樣!要不,人家怎麼叫我們『窯花子』呢?下窯的人家,哪家不像『叫花子』!十五六歲的大閨女沒褲子穿也不稀奇呀!」

  「你們……你們不覺著苦麼?不覺著這不合理麼?」劉易華真摯地問。

  那漢子苦苦一笑道:「苦,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沒本事,命又不好,怪誰呢?其實,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比起那些死在窯下的弟兄們,我們的福氣還不淺哩!嘿嘿!」

  劉易華卻笑不出來,他的眼睛濕潤了,他萬萬想不到,偌大的世界上還有這等赤貧地獄,還有這等極端的不公道!

  「唉!悲慘的勞動界呀……」

  他長長歎了口氣,將溢出眼眶的淚揩去了,他認真地想:這個中華民國是怎麼回事!中華民國不是民眾之國麼?何以將民眾引入如此之絕境?!那些口口聲聲代表民國、口口聲聲要維護國家利益的達官顯貴難道都瞎了眼了麼?政府究竟算是什麼東西?!政府,歸根到底不是好東西!設若沒有什麼鳥政府,真正讓民眾自己來管理國家,國家當不致糟糕至此,民眾亦不會赤貧如斯!

  讓「國家利益」見他媽的鬼去吧!中華民國只有民眾的利益才是至高無上的!在田家鋪來說,只有赤貧窯工的利益才是最最重要的!他要親眼看著這些窯工們拿起大刀、操起礦斧,和那幫禍國殃民的達官顯貴、和政府豢養的軍閥、和萬惡的資本階級拼個你死我活!他要在輿論上、在行動上聲援他們!他相信,新世界的希望在他們身上!

  新世界不能容忍罪惡的存在和滋生!

  他由此想到了俄國革命,想到了去年十一月美利堅五十五萬煤礦工人的大罷工,想到了正在進行的法蘭西鐵路工人、碼頭工人、礦工、海員的全國性總罷工。世界在躁動之中,新興的勞動階級在和萬惡的資本階級進行著整體較量,進行著殊死搏鬥!田家鋪的窯工鬥爭,屬￿這整體較量中的一部分,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他要為之鼓與呼!

  劉易華的熱血在激昂的遐想之中沸騰了,以至於田大鬧引著兩個紳士模樣的老人走進屋子,走到他面前,他都不知道……

  二老爺震驚了。

  在聽到田大鬧報告的封井消息之後,二老爺足足呆了有十分鐘之久,他萬萬想不到政府方面會這麼心狠手辣!他本能地感覺到,一場武裝衝突已是在所難免了!不要講胡貢爺,就是他田二老爺也不能容忍這種罪惡的做法!設若沒有胡貢爺,他田二老爺也要挺身而出;設若胡貢爺不幹,他田二老爺也得領頭幹!為窯下這千餘窯工、為田家鋪的地方民眾、為那些孤兒寡母拼死抗爭!他憑著一時的正義的衝動,當即拍案而起,大罵不絕。罵畢,馬上令家人過街去請胡貢爺。

  在等候胡貢爺的時候,二老爺漸漸理智起來,他反復思慮,前後揣摩,覺著還是不能挺身而出。他還是應該把胡家的這位貢爺推到第一線,由他領著窯民百姓和政府及公司方面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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