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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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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吵,劉先生!別吵!這個問題,你可以直接和鎮守使署的人談!」 「我要面見張旅長!」 「可以,只要他願意見你!他在二樓議事廳,如果你能上得去,就去找他吧!恕不奉陪了,我還有要事要辦!」 陳向宇轉身走了。 劉易華鬱鬱不快地將電訊稿重新塞到口袋裡,恨恨地想:萬惡的資本階級就是這樣勾結軍閥、勾結腐敗的政府,與勞動界的窮苦民眾為敵的!他們壓榨勞動民眾,盤剝勞動民眾,竟不許民眾們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這個罪惡的國度簡直像一個密不透風的鐵桶!勞動民眾除了在這桶裡掙扎外,別無出路!即便死了,世人也不知他們是怎麼死的!在世人的眼裡、在那些老爺太太們的眼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這不行!他劉易華有責任,有義務把這裡已經發生的一切披露出去!他劉易華就是要竭畢生之精力來為勞苦民眾疾呼,打破資本階級對輿論的壟斷! 他決定面見鎮守使張貴新,對其非法的新聞管制提出抗議! 他正了正脖子上的緞子繡花領帶,將領帶向襯衣的領口上緊了緊,一掃臉上的憂鬱和不快,抬腿踏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在二樓的樓梯口,幾個持槍兵士將他攔住了:「站住!鎮守使張旅長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二樓!退回去!退回去!」 劉易華卻不退。他想說明自己的記者身份,可轉念一想,覺得不妥。這位鎮守使眼下提防的就是記者,說出自己的身份,也於事無補。 他靈機一動,很威嚴地道:「我是農商部礦政司的,上午剛到此地,就住樓下,你們不認識了?」 「噢!噢!得罪!得罪!請!先生請!」 劉易華目不斜視,認准議事廳的大門,逕自走了過去。 大門虛掩著,議事廳裡坐滿了人,農商部特派全權交涉員劉芸林——一個年約五十歲的蓄須老人正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身著軍裝的鎮守使張貴新腰杆筆挺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靠著大門附近的一側,坐著大華公司的總經理李士誠、副總經理趙德震、總礦師王天俊,另一側坐著省實業廳李炳池、池銘曆等一批官員,縣知事公署的一幫長袍馬褂們也散見其間,小小議事廳裡幾乎集中了處理這場災變的各方面的首腦人物。 一推開大門,劉易華便覺著這裡氣氛很不一般,似乎這裡正醞釀著一個重大陰謀;而且,他本能地預感到,這問題勢必與田家鋪勞苦民眾的切身利益有著重要的關係,他覺著很有必要把這裡的一切完全弄清楚! 他放棄了向鎮守使張貴新抗議的打算,坦然地走進了議事廳,在大門一側省實業廳官員們身後的一排木椅子上坐下了。木椅上還坐了一些人,這些人中的一個瘦子在他坐下時,向他點了點頭,他也向他點了點頭。 農商部特派交涉員劉芸林還在說,一邊說,一邊呷著茶。劉易華覺著這位農商部的欽差大臣簡直像個太監,他聲音細聲細氣地,再加上一口蘇北話,聽起來頗為費力。 「……諸位,我剛才說了,我們要理智、要清醒、要正視現實。現實是什麼狀況?現實是遇難窯工已全部喪身井下!這不是憑空的臆想和猜測,而是營救隊兩次深入井下後作出的結論。關於營救情況,在座諸位比鄙人更清楚,鄙人就不多說了。因此,我想提醒諸位,此次研討的中心議題,不再是人員的營救問題,而是如何保住田家鋪煤田、如何撲滅這場地下大火的問題!眾所周知,田家鋪煤田屬無限級,煤質之優為舉世公認,設若我們不能迅速而有效地制止地火蔓延,田家鋪地下的這塊無限級的煤田就會遭到徹底毀滅!為此,農商部特派鄙人趕赴至此,以示關注,望諸位在提出高見時注意到這一點。」 劉芸林說完了,開始在沙發上點煙。 劉易華十分震驚。他萬萬想不到,代表政府的農商部竟然這麼冷酷無情,竟然為保住地下這無生命的煤田,置一千餘名窯工之生死於不顧!這真是一個傷天害理的陰謀,搞這種陰謀的人,搞這種陰謀的政府,都屬被打倒之列! 「我……我說兩句!」大華公司總礦師王天俊站了起來,「兄弟我……我想提請政府考慮,現在……現在就放棄對井下窯工之營救,是否為時過早?災變自二十一日夜發生,迄今不過五天,或許地下尚有活著的工人?況且,按一般情況來說,就科學之觀點來看,五日之內,人是餓不死的,若是有水,甚至可活至十日以上……我們可否再進行一些營救之努力?」 「廢話!如何努力?怎麼營救?王先生,請立即拿出一個方案來!」省實業廳官員李炳池坐在沙發上不耐煩地插話道。 「我……我……我想,至少,至少我們可以暫不封井,留下出井口,如有活著的窯工,他們會爬上來的……」 李炳池又道:「那我問你:這五天以來,有幾個遇難窯工從井口爬上來了?」 「有……有三個,據我所知有三個。」 「這是哪一天的事?」 「大概是五月二十三號的下午。」 「請問,今天幾號了?現在井下是什麼情況,你知道麼?大火燒成了什麼樣子,你知道麼?」 「可……可這是千餘條人命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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