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黑墳 | 上頁 下頁
三〇


  不,不行!這不行!她的男人還埋在窯下死活不知,在這種時候,她不能,無論如何也不能幹這種事!

  然而,她又能為她的男人幹些什麼呢?她什麼也不能幹。下窯的男人們的命運不是由女人們安排的,而是由窯神爺安排的。女人們的淚水、哀號根本幫不了他們的忙。那麼,她為什麼不可以借這個大兵暫時把這場災難、暫時把「殺人刀」和那個死老頭子忘一忘呢?

  她倚在低矮的門框上,垂著眼皮,沉入了一種迷亂的幻想中。恰在這時,她聽到了那個大兵沉重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和著她心房的激烈跳動,一下下近了,繼而,她眼前閃過一團黃光,她聽到了他的喘息,聽到了水倒進缸中的「嘩嘩」聲響。

  「兄弟,歇一歇,擦把汗!」

  聲音軟而細,帶著矯情,仿佛不是從她嘴裡發出來的。她把掖在自己褂子裡的一方布絹取了出來,輕輕地、嬌柔地捏在兩節手指中間,遞到了大兵的面前。

  那兵受寵若驚地去接布絹時,手向前多探了半尺,順勢在她白皙的膀子上捏了一下。

  她佯裝不知,身體微微向後一傾,兩隻兜在布裡的大奶子一顫,臉兒別了過去。

  那兵馬上明白了這其中的深刻含意,一望四周無人,將擦過臉的布絹逕自往大洋馬的懷裡掖,順手摸到了她的奶子上。

  她抿嘴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扭,賣力地擺動著誘人的臀部,閃身走進了半地穴式的屋內。

  他馬上跟著進去了,一進去,便反身將兩扇門板關嚴,緊接著,又手忙腳亂地插上了門閂。

  「咦,兄弟,這是幹什麼?」她正正經經地問。

  「嫂子,好嫂子,你……你還不知道嗎?!」

  他極勇猛地向前一撲,雙手將她攔腰抱住,抱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她感到有一股熱乎乎的氣噴到了她的臉上,感到他那臉上的鬍子紮著她的臉頰、她的鼻子、她的前額,她感到了一個滾燙的、濕潤的嘴唇緊緊貼在了她的嘴唇上,使她吐不出氣來……她突然感到害怕,突然掙扎起來,用手推他,身子盡可能地往後面的炕上退……

  「別……別……兄弟……別……」

  他不說話。他仿佛不會說話,他緊緊摟住她,任她怎麼推也不鬆手。她別過臉去,他便在她的耳朵和脖子上長久而熱烈地親吻,後來又用嘴去吮她的耳垂。

  終於,女人在男人面前那道本能的防線崩潰了。她停止了無力的反抗,任憑他親吻她的臉、她的脖子、她的乳房。她閉起了眼睛,她覺著這個解她衣服的男人不是大兵,而是她所熟悉的男人,她願意讓他幹他所樂意幹的一切。

  她被剝了個精光,被抱到了大炕上。

  他忙亂了好一陣子。結果,她的肚子上,大腿上黏糊糊濕了一片……

  她明白了,睜開了眼睛。

  她看見大兵正在滿臉緋紅地穿褲子。

  「對不起大嫂,對不起!」

  她突然覺著受了污辱,淚水一下子湧上了眼眶。聽到災變發生的消息時,她沒流淚,現在卻流淚了。她任憑淚水在臉頰上流,自己不用手去擦。

  「大嫂,我……我下次再來……下次……」大兵的羞慚是顯而易見的,他說話的聲音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

  她憤怒地從炕上蹦到地下,一手抓過一件上衣,一手操起一把掃帚疙瘩,朝他沒頭沒臉地打去,邊打邊罵道:「滾你娘的蛋!滾!」

  她赤裸的腳板粗暴地踢到了他的屁股上、大腿上,踢得他沒有招架之力,已提到腰眼的褲子又掉了下來。

  他重新去提褲子,拉開門便往外跑,在門口,又被摔在地下的竹挑子絆了一下,險些栽個跟頭。快沖出院子的時候,他才突然想起,他的上身還是赤裸的。他重新回到屋門口,對著緊緊關閉的屋門哀求:「大嫂,我的褂子!還……還我的褂子!」

  門,支開了一道縫,揉成一團的褂子摔了出來,和褂子一起摔出來的,還有她那惡毒的咒駡:「滾遠一點,你這個婊子養的!」

  他套上褂子,慌忙逃走了。

  這時,夜幕降臨了。分界街兩旁的街燈亮了,一隊威風抖擻的大兵正在街上巡邏,路燈的燈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變了形。

  這一晚,大洋馬很憂傷,很孤寂,她胡亂吃了點東西,對著灰暗的豆油燈呆坐了一會兒,便找西院小兔子媽聊天去了。

  小兔子媽比大洋馬小兩歲,只有三十六,個子也比大洋馬矮半頭,身材嬌小。她長得不算美,可也並不醜,臉上的顴骨微微突出,面皮白中泛紅,總像抹了胭脂似的;兩道黑黑的柳葉眉下一對杏眼晶亮明澈,仿佛兩顆誘人的星;鼻子、嘴都很小,卻又不難看,一口碎玉般的牙齒整齊漂亮。她十八歲結婚,三十歲便開始守寡——六年前,她丈夫在窯下被放大滑的煤車撞死了。守寡之後,她便和大洋馬成了知心姐妹,常在一起談論關於她們女人的諸多事情,她腦海中那許多大膽而熱烈的念頭都是大洋馬傳授給她的。

  大洋馬「吱呀」一聲,推開她家的院門時,她正半掩著屋門,坐在炕沿上低首垂淚。她從半開著的門扇中看到了大洋馬晃動的身影。她沒有像往日那樣,起身去迎,只欠了欠身子,便又在炕沿上坐下了。

  她的精神完全垮了——從那夜報警的汽笛拉響之後,便垮了。兩天兩夜,她沒梳過頭,沒洗過臉,沒吃過一口東西。

  大洋馬進門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呆呆地在炕沿上坐了多久,她眼前總是不時朦朧地出現兒子的形象:一會兒,兒子在她面前撒嬌;一會兒,兒子在她面前大模大樣地發號施令——活像他的老子!她甚至想起那個難堪的雷雨夜,兒子握著菜刀站在布簾外的情形……

  淚水接連不斷地從她那青黑的眼窩裡溢出,一滴滴順著臉頰、鼻根,滾落到她穿著藏青洋布褲子的大腿上,把褲子打濕了一片。

  大洋馬閃身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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