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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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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爺一怔,僅僅是一怔,就馬上跳上鐵車皮,對著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吼道:「兄弟爺們,誰手裡帶了窯燈,快傳到井口來!」 一陣忙亂之後,上百盞油燈,通過一個個人的手,傳到了井口,傳到了每一個下窯救人者手中。 三騾子胡福祥接過一盞燈,點亮了,第一個走下了黑烏烏的井口。當他的上身和整個腦袋都消失在井沿下時,他聽到了貢爺焦慮的聲音:「福祥,小心,千萬小心!」 三騾子胡福祥卻什麼也沒說,他知道人聲嘈雜,他即便說什麼,地面上的貢爺也聽不見。他這時有些後悔,覺著該把田大鬧的事和貢爺說一聲,哪怕自己因為救人死在窯下了,貢爺也能替他把這仇報了!貢爺言必信、行必果,是值得信賴的。 然而,他沒來得及說。 他帶著十余個胡姓窯工從地面攀到了地下。他沒有猶豫、沒有動搖,他是自覺自願的;他覺著,他有責任、有義務在窯工弟兄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因為,他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窯工,而是一個領導過田家鋪煤礦大罷工的窯工領袖,在田家鋪煤礦遭受如此嚴重災難的時候,如果不挺身而出,那是天理不容的!況且,這窯下還有他做童工的兒子,還有族內的老少爺們,無論如何,他也不能不去解救他們! 自然,胡貢爺也發了話。胡貢爺是什麼人?胡貢爺是胡氏家族的驕傲,胡氏門庭的絕對權威;胡貢爺對胡氏家族、對田家鋪的客籍窯民來說,意味著一種力量、一種信仰、一種不可戰勝的希望之光! 胡貢爺和田家鋪鎮的古老真理同在。 貢爺發了話,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即便不是什麼窯工領袖,即便沒領導過什麼鳥罷工,即便窯下沒有他親生的兒子,只要貢爺發了話,他就得下!這還用說麼?! 在三騾子胡福祥一撥人攀著生銹的旋梯下窯之後,胡貢爺腦袋裡又萌生出許多新的思想。他認為,極有必要馬上瞭解爆炸的真相,他得和可惡的大華公司取得聯繫,迫使大華公司立即組織力量下窯救人! 四處一瞅,卻沒見到一個大華公司的龜兒子。原先倒是有幾個的,貢爺一到井口就注意到了,但,現在沒有了,自打那個倒黴的礦師被扔進井裡之後,那些西裝革履的面孔便在井口旁消失了。 貢爺有了些焦躁。 貢爺懂得「大清律例」,懂得民國政治,懂得仕途經濟,懂得世風民俗,懂得他認為作為一個大人物必須懂得的一切;然而單單不懂得辦礦,更不懂得如何在礦井髒氣爆炸時救人搶險。 看看身邊的田二老爺,貢爺沒有問。貢爺不用問也知道,對髒氣爆炸這一類事情,田二老爺不會懂,也不應該懂;貢爺都不懂的事,田二老爺會懂麼? 「二爺,我揣摩著得先找公司懂行的人來問問底下的情況,是不是?」 田二老爺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樣,端著圓潤紅亮的下巴,略一沉思,遂應道:「不錯,應該這樣!剛才委實不該把那礦師……」 二老爺眼睛紅潤了,不忍再說下去。 「再找一個來問問就是!我就不信這一會兒工夫,他們都能藏到老鼠洞去!」說著,貢爺一腳踏上煤車皮,又對著人群吼了起來,叫大夥兒四處瞅瞅,發現了公司的人,就扭到井口邊問話。 貢爺的指令,再次給人群造成了一陣騷動,在這騷動的波浪推到井口時,兩個公司的職員被扭到了胡貢爺和田二老爺面前。 「貢爺……貢爺……饒命!」 「貢爺……貢爺……這怪不得我們啊!瓦斯爆炸,是公司的事,怪……怪不得我們!」 兩個職員都是乾巴猴一般的瘦子,沒敢正眼瞧一下貢爺的面孔,先自嚇軟了腿杆;一到貢爺面前,便討起饒來。 那倒黴的礦師給他們的印象委實太深刻了。 貢爺是寬宏大量的。貢爺說:「是的,我知道,這瓦……瓦什麼來?」 「貢爺,是瓦斯!」 「對,瓦斯,這瓦斯爆炸與你們沒有關係,貢爺我也不願傷害你們!可我要你們告訴我,這爆炸是怎麼回事!會死多少人?現在下去搶救還來得及麼?」 「說吧,不要怕!」田二老爺也在一旁和藹地插嘴道。 「貢爺,我……我們不敢講。」 「講麼,有什麼講什麼,不要怕!」 「貢爺,二老爺,這麼嚴重的瓦斯爆炸,連我們都從未聽說過,更甭說看見過,窯下的弟兄……窯下的弟兄……」 「窯下的弟兄全完了麼?」田二老爺問。 兩個公司職員驚恐地點了點頭:「而且,貢爺、二老爺,有些話,我……我們不敢說……」 胡貢爺大大咧咧地道:「說!但說無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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