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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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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守茹看了,大觀道東面確是升起了一片煙雲,有的地方大,有的地方小,淡處淡著,濃處濃著。因是白日,見不著火。儘管天色陰暗,明火仍是看不見的。 不過,蔔守茹能想像到兩千乘轎子被火燒著後的情形,那必是十分壯觀的,若在夜間,只怕火光能映紅全城。 淚水潸然落下,身子禁不住想往地上癱,蔔守茹兩手撐著窗臺硬挺著,才沒讓自己倒下去…… 後來,又有些轎行的人接二連三來稟報: 說是馬隊上街了…… 說是大刀隊上街了…… 說是大兵們滿城竄著搶轎號貼封條,還抓人…… 蔔守茹只是聽,一句話沒有,也不再哭。 到正午,要的狗肉包子送來了,蔔守茹招呼大家都吃包子。 吃著包子,蔔守茹癡癡地盯著仇三爺滿頭的白髮,斷斷續續地說:「三爺,你……你老了,就是……就是今兒個請願請准了,你……你老也不能替我弄轎了,我……我都想好了,替你在鄉下老家蓋幾間屋,就像……就像當年對我爹。」 仇三爺老淚直往茶桌上落,不說話。 蔔守茹又問:「當年把我爹送到鄉下,我爹恨我,今個兒你回鄉下也會恨我麼?」 仇三爺哽咽道:「我……我不恨你,你信得過我,讓我替你弄了十幾年轎,也……也讓我長了見識,我……我得謝你呢!你……你比你爹強,比馬二爺更強,今個兒滅……滅你的不是人,是天,是天呀!」 這時,外面的街上已響起了馬蹄聲,還有大兵們沿街跑動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時而遠,時而近,有一陣子似乎就在獨香亭茶樓門前響。 趙管事預感到要出事,勸蔔守茹快離開這裡,出城躲躲。 蔔守茹不理,仍和仇三爺敘舊:「三爺,還記得你和巴哥哥抬我進城那日唱的歌麼?就是在大禹山山耪上唱的那支。」 仇三爺問:「是《迎轎入洞房》吧?」 蔔守茹道:「是哩。那歌怪好聽的。三爺,你還能唱麼?再唱一遍給我聽聽吧。」 仇三爺愣了一下,先是哼,後就拖著沙啞的老嗓門唱了起來: 哥哥我抬轎吱吱呀呀走四方, 四方都有叫我落魂的野花香。 有心摘花怕呀怕呀怕紮了手, 更憂心,更憂心憂心妹妹 罵我是負心郎…… 就唱到這,王督辦的大兵提刀掂槍便沖上了樓。 為首的一個連長用盒子炮瞄著卜守茹高喝:「卜姑奶奶,老子總算找到你了!你和俺督辦、會辦作對,今兒個算作到頭了!」 連長手上的盒子炮又沖著眾人挑了挑:「還有你們,也都他媽的作到頭了!」 茶樓上的人都呆了,一個個僵屍也似的。 只蔔守茹不慌。 蔔守茹擱下手中的包子,用放在桌上的絹帕揩了揩手,平淡地問那連長:「是在這兒把我辦了,還是找個避人的地方辦呀?」 連長道:「好個卜姑奶奶,還真有點膽氣!」 蔔守茹笑笑:「不咋,沒你們王督辦膽氣大,他敢用連珠槍成百成千地掃人,我這姑奶奶就不敢!」 連長哼了一聲:「你他媽還敢妖言惑眾!」 蔔守茹不再睬那連長,像啥也沒發生一樣,又對仇三爺說:「你老唱呀,咋不唱了?就是馬上死,我也得聽完你老的歌哩!」 仇三爺這才接著唱道: 哥哥我迎轎吹吹打打入洞房, 洞房亮亮我擁著妹妹心慌慌。 十年相思我等呀等呀等得苦, 為今日,我抬散了抬散了多少 日頭和月亮…… 仇三爺唱得癡。 蔔守茹聽得癡。 愣在一旁的連長覺著自己受了輕薄,任啥沒說,悄悄走到仇三爺身後,手一抬,把盒子炮對著仇三爺的花白腦袋扣響了,只一槍就永遠打斷了仇三爺的歌聲…… 打畢,連長把槍瞄著蔔守茹,對蔔守茹說:「這下沒心思了吧?走吧,我的卜姑奶奶,俺會辦大人要見你!」 蔔守茹整了整鬢髮,輕緩地立起,讓身邊的人替她系上那襲紅裡黑面的斗篷,又瞅著倒在一邊的仇三爺對趙管事交待說:「把……把三爺葬……葬了,要厚葬,替……替我多燒兩把紙……」 言罷,任誰沒看,抬腳就往樓下走。 一樓人叫著姑奶奶,都哭了。 §第二十五章 這屋不是監號,卻是會客廳,蠻大的,四周都有窗子。 窗上的窗簾都沒拉嚴,夕陽白亮的光正從西面的窗簾縫裡擠進來,斜長一條,逕自鋪到茶桌前。 塵土在光中飛揚,給靜止的空氣造出了幾分無聲的喧鬧。 正牆上有個帶抱春鳥的大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走,看上去聽上去都很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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