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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因此,劉協統勸告會辦大人和鄧老大人順應潮流民心,說服綠營放下武器,和他一起實現石城和平的光復。

  忠於大清的會辦大人和鄧老大人既沒被劉協統的文采打動,也不要劉協統奉送到面前的和平,殺了送《勸告書》的弟兄不說,還先行下令炮轟劉協統置身的大花園。

  劉協統這才真火了,下令開炮。

  十數門大炮轟隆隆響了起來。

  火光、煙霧,瞬即淹沒了江防會辦府。

  會辦府告急。

  會辦大人不知道錢管帶已參加了起事,竟命錢管帶率巡防營的官兵前來增援,錢管帶真就帶著一營弟兄從江邊靠近了會辦府,和正面新軍的劉協統形成了夾攻之勢。

  會辦大人和知府衙門的鄧老大人這才慌了,棄了本還可以守上一陣的江防會辦府,帶著幾百口子綠營殘兵渡江逃跑。跑得急慌,會辦大人和鄧老大人的船不慎翻沉,二位大人雙雙跌入江中淹死,石城遂告光復。

  這便換了朝代,進了民國。

  劉協統解民於水火倒懸,光復石城有功,又有手下兩千號弟兄的擁戴,便順理成章成石城的新主子。

  這新主子開初叫軍政督府,是劉協統自封的。沒多久,劉協統正式得了民國大總統的簡任,才又依著民國的建制改了名稱,叫作鎮守使了。

  做革命黨不再挨殺頭,革命黨便普及開了。

  光復後不到一個月,革命党竟然滿街都是,就連麻五爺和他的幫門弟兄也成了革命黨,一個個神氣活現的,到處剪男人的辮子。

  麻五爺對革命持著熱烈歡迎的態度,四處向人吹噓自己當年交結的那些革命党朋友,還懷揣五響毛瑟快槍大大咧咧地到馬二爺府上去嚇馬二爺,做出一副很貼心的樣子,要馬二爺小心自己的老命。

  馬二爺和城中一些紳耆被這番變化弄得目瞪口呆,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麻五爺們不論咋說,他們硬是不信大清就這麼完了,仍然開口一個「大清」,閉口一個「聖上」,還相互勉勵著,要不忘前朝。

  既要不忘前朝,辮子便斷然剪不得,這就違了民國政府明確頒佈的《剪辮令》,也就給麻五爺帶來了敲詐的藉口。

  麻五爺對馬二爺這幫不剪辮子的古董們一一收取小辮保護費,每月月規銀二兩。因著蔔守茹的關係,麻五爺對馬二爺格外關照,月規竟收了十兩。收了保護費以後,卻並不實行保護之責,只是交待馬二爺們自己小心著,把辮子盤起來,以免人頭落地。

  麻五爺言之鑿鑿地說:「大明換大清時,是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眼下革命了,大清換了民國,漢人又得了江山,就改了規矩,留辮不留頭,留頭不留辮。」

  馬二爺實是氣得要死,可再沒有鄧老大人做靠山,便不敢和麻五爺硬拼,就日日躲在家裡抽大煙,躺在煙榻上回想先前大清聖上坐龍廷的好時光。有時想著想著,眼淚鼻涕就出來了,流得一臉一身。

  天長日久,馬二爺對革命恨意日增。

  恨意綿綿之中,馬二爺不止一次端著煙槍在蔔守茹面前發狠,說革命就是謀反,革命黨沒一個好東西,像那麻五爺,將來是一定要被滿門抄斬的,他馬二爺即便就此完結,也決不和麻五爺這種混帳東西再來往。

  卜守茹但凡聽到馬二爺這麼說,總裝作沒聽見,根本不予理會。

  那時,兒子天賜已落生了,蔔守茹自己奶著——馬二爺本要給天賜請奶娘的,卜守茹不要。

  卜守茹怕奶娘奶孩子,孩子大了會對自己不貼心。

  辛亥年冬天,天賜已一歲多了,長得很像蔔守茹,小模樣極是討人歡喜。

  蔔守茹因著天賜的關係,心收了些,自己的轎號只讓仇三爺伺弄著,沒事不大去了,和麻五爺的來往也稀了。有時看著天賜紅撲撲的小臉膛,蔔守茹甚至想,從今以後,自己得做個好母親才是,啥轎號、轎子,啥革命、光復,實都不是她這個女人家該管的事。

  然而,馬二爺老是躺在煙榻上咒駡革命,老是翻來覆去地念叨前朝鄧老大人執掌石城的好時光,就迫著卜守茹適時地記起不少往事。

  往事彌漫著血腥味,讓蔔守茹心裡直發顫。

  蔔守茹才又想到,她不能就這麼算了,她正得借著馬二爺的好時光過完的時候,奮力撐起自己的一方天地。

  那當兒,蔔守茹已認定,馬二爺作為打天下的男人的一生已算完了。瞅著煙榻上馬二爺的老臉,蔔守茹不止一次地想過,這老雜種不知哪一天就會帶著他對革命的仇恨,閉眼睡過去。

  這場革命實在是來得好。

  馬二爺仇恨的東西,必定是好東西。

  細想想也真是,革命真就不錯。革命讓馬二爺依靠的鄧老大人斃命江中,讓馬二爺失卻了自己的好時光。可革命並沒有掀去石城的麻石路,石城的麻石路上依舊行著紅紅綠綠的轎子。做了民國鎮守使的劉協統,仍是和前清的鄧老大人一樣鍾愛轎子,說滿街行著的轎子是石城一景,是地方安定的象徵。

  於是,蔔守茹便在某一日馬二爺再次攻擊革命時,抱著天賜笑笑地開了口說:「你老罵啥呀?這革命有啥不好呢?革命不就革掉了你一條小辮麼?又沒革掉你的轎號、轎子!」

  馬二爺煙槍一摔道:「你只知道轎號、轎子,就不知天下大義!」

  蔔守茹覺得好笑:「啥叫天下大義?你那天下大義我是知道的,裡外不就是有鄧老大人的粗腿好抱麼?」

  馬二爺道:「鄧老大人和我好是一回事,天下大義又是一回事。連聖上都不要了,這天下還會有個好麼?」

  又陰陰地說:「你莫看民國今日鬧得凶,日後咋著還難說呢!當年長毛起亂,不也很凶麼?還封了那麼多王,可你看看,今日長毛在哪裡?還不是被曾相國趕盡殺絕了?」

  蔔守茹譏笑道:「只可惜你那曾相國早死了,再不能還魂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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