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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卜姑娘說:「我心不狠,今兒個,我……我把能給你的都給你……」

  巴慶達不知道卜姑娘還能給他啥,瞅著卜姑娘,呆猴似的。

  卜姑娘見他這麼癡,就把身上的綠緞襖先脫了,又把裹在乳上的紅綢抹胸布解了,露出鼓漲著的雙乳,讓他摸。

  巴慶達這才明白了,卜姑娘要把自己的身子給他。

  這是他多少年來朝思暮想的。

  想像中的這時刻,是在洞房花燭的夜裡,是在一個迎娶的隆重儀式完成之後,不是在這裡,偷偷摸摸的。

  卜姑娘是他心中的神,他得把她迎進門,像供物一樣敬奉在身邊。

  巴慶達不由地生出了敬畏之心,身子不由地向後退著,連連說:「不,不,卜……卜姑娘,不要這樣……」

  卜姑娘說:「我……我要,巴哥哥,你得聽我的!」

  巴慶達心很慌:「以後……以後,我要是……要是,能娶了你,再……再這樣……」

  卜姑娘淚水直流:「我要你的兒!要你的兒!懂不懂!你的兒將來就是咱三十六家轎號的少東家!」

  巴慶達這才怯怯地過去了,輕輕地抱住了卜姑娘,就像抱住了一隻金貴易碎的花瓶。

  卜姑娘卻不管這些,兩隻手死死摟住他,還用牙咬他的肩,喉嚨深處發出濃重的喘息,這讓他多多少少動了情,也有了些想要的意思……

  然而,終是不行。

  把卜姑娘的衣服全脫了,摟著鑽進被裡,馬上嗅到了枕上、被頭的香氣,心中的卜姑娘又成了神,仿佛那香氣不是脂粉味道,倒是施主供奉的香火,總覺著自己是在褻瀆神靈。

  失敗感山也似地壓來,巴慶達俯在卜姑娘赤裸的身上哭了,一邊哭,一邊狠抽自己嘴巴:「我……我不行,不行,幹……幹啥都不行……」

  卜姑娘安慰說:「你行的,肯定行,從今往後,你夜夜來,我給你留著門,直……直到有了你的骨血……」

  這當兒,正房響起了卜大爺一聲高似一聲的叫喚:「妮兒,妮兒……」

  卜姑娘從床上探起身,一下將油燈的燈火吹滅了。

  卜大爺還在喚:「妮兒,我看見小巴子了,你叫小巴子出來……」

  巴慶達有些怕,再顧不得哭,想往起爬。

  卜姑娘一把把他拉住了:「別走,就讓他拖著斷腿爬過來看!」

  這夜,卜大爺高低沒爬過來看,巴慶達也在夜過五更,卜姑娘睡熟之後悄悄溜走了,走時偷偷拿了卜姑娘解下的那條紅綢抹胸布。

  抹胸布紅得耀眼,像一縷霞光。

  巴慶達當時就想,這縷霞光將永遠伴隨著他,直到他老成一副骨頭架,直到他連骨頭也爛到泥土裡……

  這夜巴慶達的出走,是蔔守茹萬萬想不到的。

  天亮以後,蔔守茹呆呆坐在紅木床上,心裡空落落的。

  後來,蔔守茹突然意識到了點啥,忙不迭地披了衣服,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

  在院子裡見到了掃地的仇三爺,仇三爺像似看出了她的心事,沒頭沒尾地說了句:「走了,連鋪蓋都帶走了。」

  她仍不甘心,三腳兩步出了院門,站在院門口的青石臺階上,癡癡地向街面上張望。

  街面上是一片薄薄的霧色,霧中有三兩行人,一二乘轎影。

  蔔守茹眼中的淚珠兒情不自禁地滾落下來……

  §第五章

  於是有了開春那場載入石城史冊的大迎聘和大出聘。

  《石翁齋年事錄》載得清楚:「時陽春三月,六禮已成,吉期擇定矣。相恨相仇之轎業大戶馬、蔔二家,複劃定行轎區域,結秦晉之好。東西城八十又二家轎號歇業事聘,動輦輿千乘,致萬人空巷,驚官動府,實為本城百年未睹之奇事也。」

  此一奇事構成了蔔守茹生命歷程中的重要景觀。

  蔔守茹在後來的歲月裡常常憶起奇事發生那日的情形,覺著那日的一切值得她用一生的時光去玩味。

  那日表層的喧鬧下鼓漲著洶湧的暗潮。

  馬二爺借迎聘的機會,再一次向父親和石城顯示了他的成功,把迎聘變作了一次勝利的展示。

  父親不傻,啥都看得出,偏作出看不出的樣子,只說馬二爺給面子,納妾動轎,這般操辦,破了祖上的大規矩。

  而她在那當兒滿心想著的則是,要讓全城八十二家轎號的轎夫們都知道,她蔔守茹以卜家閨女、馬家小妾的身份,就要開始她統一全城轎業的爭戰了。

  她不光是出聘,也是出戰。

  無可置疑,那是個野心勃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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