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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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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皖育笑了笑:「我受傷不要緊,白師長沒傷著就行!」 李蘭瞥了白雲森一眼:「你們都在,我就放心了!方才樓下槍聲亂響,我嚇壞了,我要下去看,衛兵們不許。」 傅薇隨即問道:「聽說畢副軍長,許副官長暗殺了楊將軍,施行兵變,是嗎?」 白雲森反問道:「怎麼,為這事來的?要把消息印到《新新日報》上嗎?」 李蘭忙道:「不!不是!這事是我剛告訴她的。她原說好要到九丈崖前沿探訪,昨晚,我也和舅舅說過的,可現在舅舅……」 白雲森點了點頭:「這消息無論如何不能洩露出去!大敵當前,我們不能動搖軍心,傅小姐你說呢?」 「是的!」 「為了不使陵城毀於戰火,我軍決定今日突圍,九丈崖守軍已奉命後撤,小姐無探訪之必要了!」 傅薇一驚,這才注意到了房間裡的淩亂。 「昨日在光明大戲院,軍長不是還說:陵城古都固若金湯麼,今天怎麼又……」 楊皖育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軍情瞬息萬變!姓畢的一夥又勾結日軍,戰況惡化了……好了!好了!不說了,軍事上的事,說了你們也不懂!」 白雲森儘量和氣地道:「楊副師長說得不錯,情況惡化了,我們要馬上突圍,軍部現在也要撤退,小姐還是回家安置一下吧!我軍一走,鬼子就要進城了。」 傅薇抿著嘴呆了一會兒,突然道:「白師長,楊副師長,我也隨你們一起突圍!」 李蘭興奮得臉色緋紅:「太好了,二哥!白師長!就帶上她吧!這樣,我又多了個伴!」 楊皖育未置可否,只用眼睛盯著白雲森看。 白雲森皺著眉頭來回踱了幾步,在傅薇面前站住了:「小姐,這很危險呵!如果……」 「我不怕!」 白雲森終於點了頭。 「好吧,你就和李蘭一起,隨那幾個女譯電員一起走,幾個女同胞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謝謝白師長!」 「李蘭,帶她到三樓電臺室去吧!記住,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要離隊!還有,不要穿軍裝,你們是隨軍撤離的難民,不是軍人!」 李蘭點點頭,看了白雲森一眼,說了句保重,隨後帶著傅薇出了門。 兩個女人剛走,桌上的電話響了,城北礦業學院的學生又打電話來,聲言已組織了四百人的學生軍,即刻要到小白樓請願參戰。白雲森告訴他們軍部已從小白樓撤出,要他們立即解散。他們還在電話裡爭辯,白雲森不願再聽,「啪」的掛上了電話。 剛掛上電話,周浩一聲「報告」,又進來了:「白師長,楊副師長,姜師爺死了!」 「哦?!」白雲森怔了一下:「咋沒聽槍響?」 楊皖育臉一黑:「莫不是你放跑了他?」 周浩眼圈紅紅的:「不!不是!我……我走到他的房間,見……見他已睡死過去了,好像剛咽氣。」 周浩遞上楊皖育的手槍,又把幾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捧到了白雲森面前:「這是老師爺留下的。」 「哦?!」 白雲森展開紙要看,楊皖育卻說:「甭看了,這老僵屍不會留下什麼好話的,咱們快收拾一下,準備走吧!」 周浩眼中汪上了淚:「二位長官還是看看吧!這是……是為咱新二十二軍留下的文告。」 楊皖育不相信,擠到白雲森身邊看。 果然,那是份《泣告全城各界民眾書》。老師爺似乎拿出了一生考科舉的看家本領,臨終還做出了一篇絕好的文章,文章用筆不凡,一開頭就氣勢磅礴地縱論天下大勢,歷數新二十二軍抗日的光榮,而後,筆鋒一轉,談到了艱難的陵城之役,談到了新二十二軍和陵城父老兄弟的骨肉之情,隨之泣日:「身為華夏民族正義之師,降則大辱,雖生猶死;戰則古城遭殃,生靈塗炭。新二十二軍為求兩全只得泣別父老,易地而戰。」 文告 最後一頁的空白處,寫了幾行蠅頭小楷,那才是他簡短的遺言,遺言說,他跟隨軍長半生,得其知遇之恩,未能報答,如今,也隨軍長去了。他既然不能救陵城二十二萬生靈於水火倒懸,只得留下這一紙文告,對新二十二軍的後繼者或許有用。 白雲森和楊皖育都默然了。 半晌,白雲森才感歎道:「一個盡職盡忠的慕僚!」 楊皖育剛點了下頭,旋即又搖起了腦袋:「幕僚的時代畢竟他媽的結束了!」 白雲森把文告重新疊起來:「也是。軍長糊塗,姜師爺也糊塗。」 周浩臉上掛著淚,大膽地爭辯道:「師爺不糊塗!他許是算准了我……我們要殺他,才……」 白雲森沒作聲,心頭卻恍惚驟然掠過一陣陰風,直覺著渾身發冷。不錯,老師爺是明白人,也算是個正派的好人,死也死得乾淨,不拖累別人。這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也許他就做不到。 拍了拍手裡的文告,他轉臉對楊皖育道:「我看,這文告還有用,咱們不能拍拍屁股就走,至少得和『金湯』裡的父老兄弟打個招呼嘛!」 「是該這樣!」 白雲森將文告上老師爺的簡短遺言用刀子裁下來,把文告還給了周浩:「去,派人送到《新新日報》館,讓他們在報上登一下!」 周浩抹掉臉上的淚,應了一聲,拿著文告跑步出去了。 八點多鐘,在手槍營的護衛下,軍部撤離了小白樓,礦業學院的學生們趕到小白樓時,小白樓已空無一人了,只有二樓和三樓的幾個大房間裡飄飛著文件的灰燼和絲絲縷縷青煙。沒多久,城東城西同時響起了槍炮聲,突圍戰打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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