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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然而,對大奸臣劉茂才恨歸恨,和城管系統組織作對的念頭卻再也不敢有了。回去以後,方清明讓老婆把一筆不到期的存款取了出來,準備積極退贓。同時,挑燈夜戰苦心炮製交代材料,向組織描述自己怎麼一不小心墮落成腐敗分子的。真是痛心啊,不是為自己墮落成了腐敗分子痛心,而是為退出去的一萬三千塊痛心。這一萬三千塊來得太不容易了,每次接待費裡扣一點,扣了二十多次啊。另外,為了把支票變成現金取出來,還給兩家賓館的經辦人送了八百多塊錢的好處。

  這便想到了堤內損失堤外補:他拿公家的這一萬三得退給公家,陳小沐當初收他的一萬塊的好處費難道不該退給他嗎?陳小沐打架捅人進去了,陳漢傑沒進去嘛,子債父還很正常嘛,這老傢伙又是這麼無情無義,也該和老傢伙結結帳了!

  可最終還是沒敢公開找陳漢傑要賬。老傢伙雖說只在人大舉舉手了,可在長山市的勢力還不小,自己又一不小心墮落成腐敗分子了,公開要賬肯定沒好果子吃。卻又意氣難平,便再次幹起了寫匿名信的拿手好戲,就這一萬塊錢的問題給省委七個常委,包括和陳漢傑團結戰鬥的王長恭,一人來了一封。信寫得也挺智慧,只說陳漢傑做市委書記期間大肆受賄,在轉業幹部安排時,通過其子陳小沐收受過城管某副團職轉業幹部方某某人民幣一萬元,署名是長山市人大一批正派的黨員幹部。

  這封匿名信照例是在早上晨練時寄走的,為寄這封信,還改變了晨練路線,花了一塊錢坐了八站路的公共汽車,趕到了城鄉接合部一個小郵局。這麼一折騰,晨練時間額外延長了四十分鐘,一頭大汗回到家,沒顧得上吃飯,就趕去上班了。

  八點十分走進鐘樓區城管委大門時,卻嚇了一跳:一輛有檢察標誌的警車赫然停在院裡!正忐忑不安地琢磨著這輛警車是不是和他有關,頂頭上司趙主任陪著反貪局局長吳仲秋迎面過來了,見了他,手一指:「哦,這不,方副政委來了!」

  方清明眼前一黑,差點沒暈了過去!

  局長吳仲秋態度倒好,笑著說:「方政委,我們還得和你談談哩!」

  方清明仍是驚魂不定:「吳局長,你……你們找我談什麼啊?!」

  吳仲秋益發和氣:「就是了解一些情況嘛,走吧,到我們檢察院談去!」

  到了檢察院才知道,吳仲秋和反貪局的同志們要瞭解的竟是周秀麗的情況。事實又一次雄辯地證明:他根本沒有誣陷周秀麗。周秀麗和前任區城管委主任言子清打的那個電話是客觀存在的。言子清一進去就承認了,現在只要他證實一下,周秀麗的麻煩就大了!就算周秀麗沒收蘇阿福的錢,可後果嚴重啊,不進去也得撤職!

  然而,短暫的衝動過後,方清明卻又冷靜下來:真把周秀麗弄進去了,或者弄得撤職了,他這麻煩也不會小了。周秀麗必定會在進去或者被撤職之前,先辦了他這個已經暴露了的腐敗分子,這是毫無疑問的,大奸臣劉茂才一直磨刀霍霍呢!

  於是,方清明斷然否定了言子清的證詞,誠懇地對吳仲秋說:「吳局長,我真不能一錯再錯了!上次你和葉檢察長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法制課啊,讓我這個法盲知道了啥叫誣告陷害罪!我對周秀麗同志意見再大,也不能再捕風捉影,胡說八道了,這可要負法律責任的……」

  §34

  歡迎法國友好城市市長古雷格瓦女士一行的晚宴,唐朝陽突然缺席。陳漢傑不免有些意外,問了一下林永強才知道,唐朝陽下午被王長恭叫到了南坪市。晚宴結束後,唐朝陽來了個電話,要陳漢傑完事後在賓館留一下,說有事要談。陳漢傑估計打這個電話時,唐朝陽已見過王長恭,正在趕回長山的路上,要談的事肯定很重要,於是便應了。禮儀周全地送走了法國貴賓,陳漢傑讓酒店經理開了一套可以鳥瞰全城的大套房,讓服務生煮了壺咖啡。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等著唐朝陽。

  政治警覺伴著意大利咖啡的香氣在套房的空氣中彌漫,陳漢傑很自然地想到了檢察長葉子菁的去留問題:隨著蘇阿福的死而復生和案情真相的一步步明瞭,深層次的矛盾逐漸暴露了。這時候,王長恭很有可能逼著唐朝陽和市委向葉子菁下手。

  果不其然,唐朝陽一進門,沒顧得上寒暄,便說起了這事,臉上表情複雜,既有苦惱,又有憤懣:「老班長啊,這市委書記我真是不想幹了!長山出了問題,我該承擔什麼責任承擔什麼責任,可作為前任市長,現任省委領導,長恭同志老這麼壓我,也太讓我和市委為難了!前些日子檢察院和公安局因為火災定性發生了分歧,本來是很正常的工作分歧,長恭同志非說葉子菁是什麼別有用心,會後還教訓了我一通;今天更好,明說了,要我把葉子菁的檢察長堅決拿下來,換個聽招呼的檢察長來辦案!連檢察長人選都幫我敲定了,就是現任副檢察長陳波!」

  陳漢傑心裡有數得很:「哦?那個按王長恭意思定放火的副檢察長?」

  唐朝陽點了點頭:「是的,長恭同志說,陳波同志比較合適,講政治,顧大局,而且學歷、資歷和辦案經驗都不在葉子菁之下,早就應該上這一步了!」

  陳漢傑「哼」了一聲:「如果陳波當上了檢察長,估計就要以放火起訴了,瀆職犯罪也別查了,我們長恭同志就可以放心了!」想了想,不動聲色地問,「那麼,朝陽同志,你和市委是什麼態度啊?是不是準備研究長恭同志這個建議呢?」

  唐朝陽長長歎了口氣:「研究什麼?我這不是來和你老班長通氣了麼?!看看怎麼辦吧?」遲疑了一下,又說,「我和王長恭明說了,沒有你陳主任和市人大的同意,這個常委會我不能開,換檢察長的建議如果人大不通過笑話不鬧大了?!」

  陳漢傑陷入了深思,喃喃道:「該來的還真來了,竟然在緊張抓捕蘇阿福的時候來了!王長恭這個省委領導想幹什麼啊?是不是還想把伍成義也拿下來啊?」

  唐朝陽鬱鬱說了起來:「哎,老班長,你還真說對了,這長恭同志也和我說了:伍成義不顧大局,身為副局長在這種時候和局長江正流同志鬧彆扭,要我們最好也一起拿下來。這事長恭同志前天在電話裡也和林永強談過。林永強不願得罪長恭同志啊,私下向我建議過:是不是考慮把伍成義調到市掃黃打非辦做主任呢?」

  陳漢傑思索著問:「你說王長恭是不是心虛啊?伍成義不就是說了些實話嗎?不就是盯准了蘇阿福嗎?就這麼害怕?他是不是預感到了危機,要不顧一切了?」

  唐朝陽默默看著陳漢傑,別有意味地咂著嘴,一言不發。

  陳漢傑不高興了:「哎,朝陽同志,你倒說話呀,你覺得這正常嗎?」

  唐朝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苦笑著:「讓我怎麼說?說什麼啊?!」

  陳漢傑若有所思地歎息著:「是啊,是啊,你現在腳跟軟啊,要留後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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