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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葉子菁說了實話:「我不瞭解情況,以為唐書記也同意了王省長的意見呢!」

  陳漢傑道:「子菁啊,朝陽同志能表這個態不容易啊,他現在可是待罪之身啊,他這個市委書記還不知能幹多久哩!王長恭就和唐朝陽說了,要唐朝陽不要迷信民主,說民主的結果未必就是好結果,當年蘇格拉底是被民主殺死的,希特勒和法西斯也是被民主送上臺的,『八一三』火災真討論出個失火來,他就等著下臺吧!」

  葉子菁爭辯說:「老書記,這不是民主的問題,是尊重法律事實的問題嘛!」

  陳漢傑點頭道:「這話朝陽同志也和王長恭說了,人家聽不進去,搞得朝陽同志灰頭土臉的!」繼而,又說,「你也不要太擔心,要沉得住氣!王長恭愛做什麼指示做什麼指示,案子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嘛!將來上法庭起訴的是你葉子菁,是你們檢察院,我還就不信王長恭敢來兼這個檢察長,親自上法庭以放火起訴!」

  葉子菁自責道:「是的,是的,老書記,當時我是有些衝動了,不太策略!」

  陳漢傑笑了,指了指葉子菁:「不過,你葉子菁畢竟是葉子菁嘛,後來還不錯,回去後還是落實會議精神了。這就對了嘛!位置擺正,不給任何人藉口,該堅持的原則還得繼續堅持,是失火就定失火,該誰的責任誰去承擔,別推三阻四!」

  葉子菁苦笑道:「可這一來,我和檢察機關的同志們就激起官憤嘍……」

  陳漢傑點點頭:「這我也聽說了!江正流還要把你這個檢察長撤下來?」

  葉子菁「哼」了一聲:「是的,正流同志明說了,對我這個檢察長很懷疑!」

  陳漢傑冷冷道:「懷疑?他這個公安局長是不是更令人懷疑啊?江正流口氣怎麼變得這麼大了?他以為他是誰?不就是個公安局長嗎?目前還不是市委書記嘛!子菁同志,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即使哪一天唐朝陽被趕下臺,市委班子改組,誰要撤換你這個檢察長也沒這麼容易,我們人大不會通過!我和市人大將行使自己的監督職責,予以干預,必要時甚至可以把官司打到省人大去,打到全國人大去!」

  葉子菁心裡一振,一把握住陳漢傑的手:「老書記,那我就請你做後臺了!」

  陳漢傑拍打著葉子菁的手背:「子菁同志啊,你的後臺不是我,我陳漢傑算老幾?一個馬上就要退出歷史舞臺的老同志,你的後臺是人民,是法律,大得很,也硬得很哩!哪個後臺都大不過他們這個後臺,你葉子菁身後的人民是根本後臺!」

  葉子菁搖了搖頭:「老書記,道理是這道理,可實際情況又是一回事了!現在是誰的官大誰的嘴就大,說話的口氣也就大,人家也口口聲聲代表人民哩,你有什麼辦法!剛才伍成義還給我來了個電話,要我和他一起垂死掙扎哩!」

  陳漢傑臉一撂:「這個伍成義,又胡說八道了!這個同志,原則性強,業務素質高,要不是老這麼胡說八道,讓人家對手抓小辮子,當公安局長的應該是他,不會是現在這個江正流!」擺擺手,提醒說,「子菁啊,你可不要跟在伍成義後面亂髮牢騷,現在有些人就等著抓你們的小辮子呢,你們一定要注意,要警惕!」

  葉子菁會心地一笑:「老書記,我也就是和你隨便說說罷了!」

  陳漢傑又說起了正題:「失火定性是一個問題,根據法律事實,該堅持的要堅持,該頂住的要頂住,你們已經這樣做了,我就不多說什麼了。另外,還有個瀆職問題,瀆職是客觀存在嘛,涉及了這麼多部門,要徹底查清楚!這兩天我還在想周秀麗的事,就算周秀麗沒有受賄,在經濟上是清白的,直接的領導責任仍然推不掉。王長恭同志一來,這個會一開,我倒又看清楚了:人家是乘勝追擊嘛,知道你在查周秀麗的問題上被動了,就反手壓過來了,雷霆萬鈞,泰山壓頂,逼你就範。火災定性和瀆職查處看起來是兩回事,實際上是一回事,定性為放火,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就轉移了,省市領導的責任就輕了,一幫受賄瀆職的貪官污吏也就逃脫了。」越說越激動,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在沙發前踱著步,「蘇阿福敢這麼無照經營,還蓋了這麼一大片違章門面房,身後沒大人物支持就辦得到?你們目前抓的那些小蘿蔔頭當真有這麼大的膽量和能量嗎?我看沒有多少說服力嘛!」

  葉子菁不得不承認陳漢傑說得有道理:「老書記,您說的這些,我和檢察院辦案同志也都想到了,伍成義同志也想到了,可目前就是沒證據啊!周秀麗的情況你清楚,追了這麼久,反倒讓我們陷入了被動,讓王省長髮了好大一通火。」

  陳漢傑歎息說:「是啊,是啊,我們某些領導同志很會利用在職幹部的心態情緒啊,就想定個放火,判一批小蘿蔔頭結案!我看這不行啊,該抓的大魚一定要抓嘛,必須認真追下去,做到除惡務盡。否則就是你們檢察機關的失職!」注視著葉子菁,又說,「子菁,作為長山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你必須挺住,你沒有退路!」

  葉子菁沉默了好一會兒,婉轉地說:「老書記,有個問題不知你想過沒有?這麼認真追下去,很可能會追到你們那屆班子頭上,你可是前任市委書記啊!」

  陳漢傑點了點頭:「子菁同志,這我早就想到了。今天我也把話說清楚:我準備認領我的歷史責任,只要是我的責任,我都不會推。你們依法辦事好了!」

  葉子菁情不自禁地感慨說:「要是王省長也有你這個態度就好了!」

  陳漢傑不無輕蔑地道:「他不可能有這個態度,人家還要升官嘛!」

  葉子菁一怔,想問:是不是因為你升不上去了,就要拉著王長恭一起沉下來?話到嘴邊卻沒敢問,又說起了陳小沐的事:「老書記,還有個事得向你彙報一下,小沐的案子,前陣子鐘樓區公安分局已經正式移送我們區檢察院了。江正流不知是什麼意思,說是為這事讓長恭同志狠狠批評了一頓,可還是把案子送了過來……」

  陳漢傑馬上問:「哎,子菁,案情你清楚不清楚?是不是有人誣陷小沐?」

  葉子菁搖了搖頭:「我找鐘樓區檢察院的同志瞭解了一下,不存在這種情況,證據都很過硬。而且,小沐本人參與了捅人,兇器上有他的指紋,也有旁證。」

  陳漢傑怔住了,喃喃道:「怎麼會這樣?不……不是說小沐沒動手嗎?」

  葉子菁繼續說,語氣挺沉重:「如果起訴,可能要判十年左右有期徒刑。」

  陳漢傑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顯然在考慮這一嚴峻的事實。

  葉子菁又說:「這幾天我也在想,江正流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如果想送人情,案子可以不移送過來,他既然移送過來了,這裡面就有文章:我違法放縱小沐,依法辦案什麼的就談不上了,瀆職的大魚小魚也別去抓了;我依法辦案,讓區院正常起訴小沐,肯定要得罪你老書記,你老書記也就不會支持我辦瀆職案了。」

  陳漢傑想了好半天,長長歎了口氣:「子菁,你難啊,真難啊!」

  葉子菁懸著心問:「老書記,您……您看我該怎麼辦呢?您發個話吧!」

  陳漢傑心裡啥都明白,想了想,不無痛苦地道:「沒什麼好說的,小沐現在成了人家手上的一個砝碼了,打你也打我啊!我看這事你就不要管了,就讓區檢察院依法去起訴。我陳漢傑這次認了,他小混球也是自作自受!」

  葉子菁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老書記,那……那就太謝謝您了!」

  陳漢傑歎息說:「謝什麼?啊?你是依法辦事嘛!」搖搖頭,卻又說,「子菁,想想我也後悔,小沐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怪我呀。過去有我這面破旗遮著,不少人就寵著小沐,現在到底把他寵到監獄去了。教訓,深刻的教訓啊!」

  不論陳漢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是出於自己的私心要把王長恭拉下馬,還是出於公心,要維護法律的尊嚴,一個難題總算解決了。而且,解決的契機很好。

  送走陳漢傑後,葉子菁憂鬱的心裡多少有了些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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