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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方清明很認真:「哎,哎,葉檢察長,我這可是有根據的!你想啊,一盒煙是二十支,二十張一百元的票子卷好放進去是多少?是兩千吧?一條煙是十盒,十乘兩千正好兩萬,蘇阿福送了兩條煙,肯定是四萬,它不可能是三萬或者五萬,我這可是實事求是的……」

  葉子菁聽不下去了,拉下臉,嚴肅批評道:「方清明,你這是實事求是嗎?你這是想當然!我真不明白了,就憑這種毫無根據的猜測,你就敢寫匿名舉報信?今天還敢來見我?說說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方清明仍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樣子,也不知是真鎮定還是裝鎮定:「葉檢察長,不瞞你說,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只要你們把周秀麗抓來,幾天不讓她喝水,不讓她睡覺,狠狠整整她,她什麼都會招!我一個戰友轉業後到了你們檢察系統,就幹反貪,他和我說過,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硬骨頭,只要下狠手整,就是死人也得開口!這關鍵看你們的決心,你們只要下決心辦周秀麗,她就不會沒問題!」

  葉子菁覺得自己和整個檢察系統都受了污辱,桌子一拍,難得發了回脾氣:「方清明,你說什麼?我們檢察反貪部門就是這麼辦案的嗎?這麼無法無天?你說的戰友是誰?在哪個檢察院工作?你說出來我就去問問他:在他手上究竟辦了多少冤錯案!像他這樣辦案不出冤案就見鬼了!說,你那戰友到底在哪個檢察院!」

  方清明鎮定不下去了,蒼白著臉,喃喃道:「葉檢察長,我……我這也不過是隨便說說!其……其實,也不光是我那位戰友,社會上也都說你們這麼辦案……」

  葉子菁估計方清明交不出那個所謂的戰友,就算真有這麼一位戰友方清明也不會交,便沒再追下去,又冷冷道:「方清明,社會上說些什麼我不清楚,我今天只清楚你!你現在已經涉嫌誣陷了!」手向吳仲秋一指,「吳局長,你來告訴一下方清明:什麼叫誣告陷害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該判多少年!」

  吳仲秋冷冰冰地看著方清明,把誣告陷害罪的犯罪特徵和量刑標準報了出來。

  方清明這才發現問題嚴重了,額頭上冒出一片細密的汗珠,剛才的神氣和怒氣瞬時間消失得無了蹤影。人也迅速變了樣,身上好像一下子沒一根骨頭了,整個人團在沙發上像只大蝦,葉子菁注意到,這只團成了球的大蝦在抖抖索索直喘粗氣。

  葉子菁既沮喪又惱火,忍不住又訓斥起來:「方清明,我奉勸你不要再這麼自作聰明了!既不要把我和檢察機關想像得那麼無法無天,也不要把我和檢察機關想像得這麼無能!對你的舉報,我們如果連最基本的判斷力都沒有,我這個檢察長也該辭職了,長山市人民檢察院也該關門大吉了!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是什麼正派的共產黨員,你正派嗎?我看你這是出於個人私心,捕風捉影,干擾我們辦案!」

  方清明無力地申辯說:「我……我真是想幫你們辦案,覺得周秀麗可疑……」

  葉子菁又冷靜下來:「好吧,好吧,沒根據的事別說了,說有根據的:周秀麗是不是真給鐘樓區城管打過那個重要電話?你到底聽清了沒有?想清楚了再說!」

  方清明抹著頭上的冷汗,想了好一會兒:「我……我真記不清了!」

  吳仲秋這時也火了:「記不清你就敢舉報?就敢四處亂寄匿名信?!」

  方清明幾乎要哭了:「那天,周秀麗是……是在電話裡談……談過門面房的事,我耳朵裡當時刮進兩句,不……不過,是不是她讓蓋的,我就記不清了……」

  吳仲秋忍不住揭開了謎底:「你記不清?那我就告訴你吧!我們反貪局已經根據你的匿名舉報的線索調查過了:鐘樓區城管委主任言子清承認有這麼個電話,是他接的,不過內容和你舉報的完全相反,周秀麗同志告訴言子清,蘇阿福的門面房不能蓋,要鐘樓區注意這個問題!後來,言子清同志退休了,是臨時主持工作的副主任湯溫林忽略了監管,沒有把好這一關!」

  方清明馬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是的,是的,吳局長,那……那我可能是記錯了,反正他們在電話裡談過這個事的,我……我這也不是沒有一點事實根據嘛!」苦著臉,繼續狡辯,「葉檢察長,吳局長,我這也不是存心誣陷誰,我對周秀麗有點小意見不錯,可歸根還是想反腐敗啊,這腐敗不反不得了啊……」

  情況已清楚了,葉子菁不願再談下去了,收起卷宗站了起來:「如果這樣,真沒有誣陷的故意,你就該早來當面舉報,而不是寫這種匿名信,更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地捕風捉影!你知道不知道,你現在已經給我們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被動?」

  方清明點頭哈腰,像條恭順的狗:「我檢討,我接受教訓,一定接受教訓!」

  對這種典型的小人,有些話葉子菁已不想說了,可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方清明,你剛才提到去年報上披露的一個案子,只記住了煙裡塞錢一個細節,卻沒記住舉報人的悲壯和高尚!那篇報道是我們院裡同志協助寫的,情況我比較清楚:正是這位舉報人不惜押上身家性命,頑強地和一群腐敗分子鬥,我們檢察院才最終辦下了這個大案要案!這個舉報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從省城告到北京,女兒被綁架,自己兩次差點被殺掉,他沒屈服!而你呢,方清明?你能和那位勇敢正直的舉報人比嗎?我建議你回去以後再把那篇報道找來看看,想想以後該怎麼做人吧!」

  方清明連連應著,又是一陣恭順的點頭哈腰……

  送走了這個令人厭惡的無恥小人,葉子菁再也沒法入睡了,想來想去,還是試探著往陳漢傑家裡打了個電話。不曾想,電話只響了兩聲,陳漢傑那邊就接了。

  葉子菁有些奇怪:「哎,老書記,怎麼還沒睡啊?」

  陳漢傑在電話裡一聲長歎:「此夜難眠啊!」又問,「子菁同志,有事?」

  葉子菁通報情況說:「那位舉報者連夜跑到我這裡來了,不過,舉報的兩個重要線索都沒有事實根據,我和反貪局的同志初步判斷是出於個人目的的誣陷。」

  陳漢傑鬱鬱道:「我看也像誣陷,這個舉報人啊,整得我今夜吃了三次安眠藥都沒睡著啊。另外,還要和你說個事:周秀麗也跑到我這兒來了,向我反映了這人的一些情況,這個人自己手腳就不乾淨,目前城管委正在查處他的經濟問題。」

  葉子菁心裡更有數了:「這就對了,惡人先告狀嘛!」

  陳漢傑情緒顯然很不好,又是一聲長歎:「子菁同志啊,你說說看,我這陣子對長恭同志是不是真的有點感情用事了?啊?還有對周秀麗、江正流這些同志?」

  葉子菁沉默片刻:「老書記,感情用事的成分多少總是有一點吧。您不主動提,我也不敢說。感情用事肯定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我們對事物的正確判斷啊!」

  陳漢傑連連說:「是啊,是啊,幸虧發現得早啊,還沒鬧到不可收場的地步!」停了一下,又說,「所以,我讓周秀麗帶了幅字給長恭同志,『有容乃大,無欲則剛』,既是送給長恭同志的,也是送給我自己的,看來還是要有容啊!」

  葉子菁充分理解陳漢傑的心情:這封捕風捉影的匿名信,不但給她和辦案組帶來了被動,也給陳漢傑造成了很大的被動,陳漢傑這麼積極熱心地查匿名信,甚至找到市委書記唐朝陽那裡,現在證明是莫須有,讓這位老書記以後還怎麼說話啊!

  陳漢傑此夜難眠,葉子菁就更睡不著了。

  通話結束後,葉子菁幾乎是大睜著眼睛到天明。

  陳漢傑畢竟是陳漢傑,王長恭對他意見再大,成見再深,也不敢拿這位已退居二線的老同志怎麼樣。她的麻煩就大多了,案子只怕也沒那麼好辦了。「八一三」那天,她過早地出現在火災現場,已經給王長恭造成了很大的誤會;抓住方清明的舉報對周秀麗緊追不捨,肯定又進一步得罪了王長恭;王長恭對她絕不會有什麼好臉色。市委書記唐朝陽和市長林永強對她和檢察院只怕也不會有好臉色,放火案現在辦成了失火案,而且,又不能按原定計劃起訴了,他們肯定不會高興的。

  葉子菁估計,一場暴風驟雨馬上就要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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