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國家公訴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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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陽道:「我還能在哪裡?起火時,我正和長山礦務集團破產領導小組黃國秀同志談話。王省長,您知道的,幾萬失業煤礦工人還在和我們市里鬧啊,今天上千號人要去臥軌,差一點兒阻斷了京滬線,我們公安機關當場拘留了八個……」 王長恭心裡一沉,不好再說什麼了:「好,好,朝陽同志,別說了,我知道了!正因為知道煤礦失業工人情緒比較激烈,我和省委才焦心啊,怕這把火一燒,再燒出一堆新麻煩來!好吧,我馬上就到了,有些情況我們見面談吧!」 說這話時,王長恭的專車已駛入了知春路路口,距解放路四十四號著火現場只有不到一千米了。其時,火勢雖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卻仍在猛烈燃燒,濃煙水霧陣陣騰起,時不時地模糊著王長恭的視線,讓坐在車內的王長恭焦慮不已。 好在那夜無風,火勢沒有蔓延到周圍建築物上,王長恭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進入警戒線後,王長恭無意中在一輛消防車前看見了女檢察長葉子菁,身著便衣的葉子菁正向幾個身著檢察制服的下屬交代著什麼,姣好而刻板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王長恭覺得很奇怪,不由得有些惱火:大火還沒撲滅,這個女檢察長急著跑來幹什麼?誰讓她來的?想搞什麼名堂?!這麼想著,車輕輕從葉子菁身邊滑過去了,直到公安局長江正流匆匆迎過來,車才停了下來。 王長恭下車便問江正流:「檢察院怎麼來得這麼及時啊?市委通知的?」 江正流沒在意,沙啞著嗓門說:「好像不是,市委通知之前,葉檢和陳漢傑主任就一起來了,比我還早一步到場!」怕王長恭產生誤會,又解釋說,「哦,王省長,起火時我正研究處理南部礦區的臥軌事件。所以,沒能及時趕過來!」 王長恭心裡有數了:「正流,怎麼聽說抓了八個鬧事工人啊?」 江正流抹了把汗:「不止,今晚還得抓兩個,是策劃者!」 王長恭略一沉吟:「你們依法辦事是對的,該抓一定要抓,不過,我個人的意見還是少抓,能不判的就不要判,失業工人也難啊,多一點理解吧!」 江正流應著:「好,好,王省長——您看,唐書記、陳主任正在等您哩!」 王長恭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路燈下,長山市委書記唐朝陽正指著火光閃爍的大富豪娛樂城,和市人大主任陳漢傑說著什麼,陳漢傑的情緒好像挺激動,說話的聲音也很大,不過,因為現場比較混亂,人聲嘈雜,說的什麼王長恭聽不清…… §3 對長山市委書記唐朝陽來說,二〇〇一年八月十三日是個晦氣透頂的日子。兩樁要命的大事趕著同一個日子一起來了,這在他二十多年的從政生涯中是絕無僅有的。白天是一場突發性的臥軌事件,長山礦務集團一千多破產失業工人湧上了京滬線,差一點阻斷了這條中國最繁忙的鐵路大動脈。忙了一天,連氣都沒喘勻,晚上大富豪娛樂城又來了一把火,不明不白燒死一百五十多人,唐朝陽真是欲哭無淚。 大富豪娛樂城起火時,唐朝陽正在西郊賓館和礦務集團的同志研究工作。三萬工人失業離崗,給長山帶來的壓力是很沉重的,臥軌事件已經發生了,如果掉以輕心,下一步還不知會發生啥要命的事。作為市委書記,唐朝陽不能大意,也不敢大意,吃過晚飯便讓秘書通知礦務集團的頭頭過來談話。集團黨委程書記知道不是什麼好事,藉口向省委彙報工作連夜去了省城,只把礦務集團黨委副書記兼破產領導小組組長黃國秀和手下幾個人支派來了。唐朝陽雖說心裡有氣,卻也不好發作:礦務集團是省屬特大型國有企業,幹部任免權在省委,人家去向省委彙報工作,你拿他怎麼辦?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只要你不攥著他的烏紗帽,他就不把你當回事。 所以,那晚見了黃國秀,唐朝陽沒一點好臉色,搭拉著眼皮,開口就批評說:「國秀同志,咱們都得負點責任啊,不能一破了之,更不能不顧社會安定!你看今天,如果不是公安局措施果斷,組織了大量警力,京滬線就要中斷了!」 黃國秀啥都有數,賠著笑臉說:「是的,是的,唐書記,出現這種突發性事件,我們集團也很意外。今天上午接到公安局的電話,我立即帶人趕到臥軌現場去了,該做的工作都做了,工人同志也還是聽招呼的,沒出什麼大事。」 唐朝陽看著黃國秀,口氣嚴厲起來:「沒出什麼大事?動靜還小啊?公安民警上去了近兩千人,連市內的交警都調上去了,當場抓了八個!國秀同志,你別忘了:你老婆葉子菁是我們的檢察長,你這邊松一松,她那邊就得多幾起公訴案!」 黃國秀並無怯意,迎著唐朝陽冷峻的目光,苦笑說:「唐書記,這……這事我正要說呢:那八個人是不是拘留幾天就放了,畢竟沒造成臥軌的事實和後果嘛!再說,現在也……也真不能再激化矛盾了,大家都難啊,尤其是那些失業工人!」 唐朝陽沒接這話題,往沙發靠背上一仰,忍著氣做起了工作:「國秀同志,失業工人難,市里就不難嗎?不瞞你說,看到省裡的破產方案,我的心就揪起來了!這麼多失業工人不是擺在別處,是擺在我們長山市啊,處理不好,社會治安必將急劇惡化,兆頭今天就出現了嘛!當然了,對省裡的破產決策我們也得理解,南部煤田資源枯竭是事實,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都知道痛,這刀子還是得下啊!」 黃國秀自嘲地笑笑:「是的,是的,唐書記,那就理解萬歲吧!但願這三萬失業工人也能充分理解我們,都高高興興地失業回家,去為國分憂!」話剛說完,臉上的笑僵住了,牢騷噴薄而出,「唐書記,今天沒失業工人在場,又是在你市委領導面前,我得說點實話:我現在真是昧著良心做工作啊!南部煤田的資源是今天才枯竭的嗎?為什麼不早做轉產安排?德國魯爾工業區在資源枯竭前二十年就在安排轉產了!我們這些當領導的到底對工人負責了沒有?內心愧不愧啊?!」 唐朝陽心裡躁動著,臉面上卻儘量保持著平靜,甚至是冷漠:「你這話說得對,是該二十年前就做轉產安排,可二十年前我們國家是個什麼情況?我們又在哪裡啊?現在,歷史的責任落到了我們身上,我們怎麼辦?只能盡心盡力解決好!」 黃國秀手一攤:「可這合理嗎?工人們過去的勞動積累到哪裡去了?能這麼不管工人的死活嗎?作為以前南二礦的黨委書記,現在的集團的黨委副書記,我真沒法回答工人同志的責問啊!」接著再次提出了放人的問題,「所以,唐書記,我還是希望您和市委能出面和市公安局打個招呼,對被拘留的八個工人同志,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盡可能地從輕處理,能放最好還是放,畢竟是一時的衝動行為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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