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共和國往事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一時間,錢遠和孫成蕙都呆住了,客廳裡靜得嚇人。

  片刻,錢遠意識到了什麼,撲到劉勝利面前,痛哭流涕地說:「勝利,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你……你不要叫公安局來人了,你是市長,在這裡抓我對你影響不好,我……我去自首,去自首!」

  劉勝利眼裡也噙滿了淚水:「搞到這地步,你才知道對我影響不好了,你早幹什麼去了?怎麼就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既然願意去自首,錢遠,我想你也會對我說點真心話的,是不是?」

  錢遠流著淚:「勝利,今天我……我都向你坦白,和你說清楚。」

  劉勝利怕刺激母親,把錢遠拉到了他們的臥房,緊緊關上了門。

  門一關,錢遠便急急地說開了:「勝利,我不瞞你,現在想瞞也瞞不住了,我這一切都是為了周清清。周清清是我介紹給孫笛的,做材料部經理也是我同意的。可我自己從來沒拿孫笛一分錢,也沒參與過他們工程上的任何事情。直到劉敢鬥察覺了孫笛和周清清的問題,今天和孫笛攤牌,我才知道孫笛自作主張,以我的名義在銀行裡給我存了三十五萬。」

  劉勝利有些意外:「錢遠,你真沒參與?也真沒拿過孫笛和周清清的錢?」

  錢遠點點頭:「勝利,我說了,我是為周清清!」

  劉勝利痛苦地問:「你怎麼就迷上了這個周清清?敢鬥說這個女人並不好。」

  錢遠說:「開頭是同情周清清,看不慣王環環對周清清的態度,後來就在感情上陷了進去!可……可,勝利,我也得說實話,在她那裡,我……我才覺得自己像個男人……」

  劉勝利很不理解:「在我面前你就不像個男人嗎?家裡的事我不全聽你的?你支持咱成城出國留學,我心裡並不樂意,可最後不還是同意了嗎?」

  錢遠苦笑道:「勝利,你說得太簡單了!你自己想想,早先的你是什麼樣子?現在的你又是什麼樣子?早先你沒當大官,我們恩恩愛愛,生活得挺好。打從你當了大官,特別是當了陽山市市長以後,就整個兒賣給市里了,連家也賣給市里了!我是你的電話接線員、生活服務員、來訪接待員。這接待員也越當越窩囊,要照顧好你的客人,你們談工作又要回避。勝利,你知道麼?你們談工作時,我就像個流浪漢似地在街上四處轉!在外面連名字都混沒了,人家一介紹就是:這位是劉市長的先生!你呢?連句玩笑都不讓我開,為句王大蛤蟆還讓我給王環環道歉!勝利,我也是苦不堪言呀!而在周清清那裡,我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我是自由的。」

  劉勝利震驚了:「這……這些話你……你咋不早點說?」

  錢遠歎了口氣:「早說有什麼用?你這市長就不當了?算了,大錯已經釀成,我是栽了,也認了!下午孫笛找過我以後,我就想了,咱還是離婚吧!」

  劉勝利卻說:「錢遠,我們現在先不要談離婚,時代不同了,我也不是我六姥爺,我雖然恨你不爭氣,給我丟了臉,可還沒想過和你分手,真沒有……」

  錢遠平靜地說:「可我早就有這想法了!勝利,就算我不栽這個大跟頭,我們可能也要分手,這種日子我真是過夠了……」

  劉勝利愣住了,眼淚不禁在眼眶中打轉。

  錢遠一把拉住劉勝利的手:「我也知道對不起你,咱這時候分手,對你,對我,都是一種解脫。你呢,能安安心心幹你的工作;我呢,就算被孫笛、周清清咬住,判上幾年刑,出來後也能瀟灑走一回。」

  劉勝利咬著嘴唇,淚眼朦朧地看著錢遠問:「錢遠,你是真的?」

  錢遠點點頭:「我們現在就可以寫一份離婚協議書,你只要簽了字,我就去自首,到法庭上把一切說清楚,這也就不連累你了……」

  劉勝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嗚嗚」哭了,一下子完全不像市長了。

  錢遠給劉勝利揩著淚:「勝利,我真是為咱倆都好……」

  劉勝利抬起頭,突然問:「錢遠,如果……如果我不當這個市長了呢?」

  錢遠怔住了:「勝利,你……你瘋了?」

  這時,床頭櫃上的電話響了,劉勝利和錢遠看著電話,好半天沒接。

  錢遠說:「勝利,可能是公安局的,你接吧。」

  劉勝利這才拿起了電話。

  電話卻是劉援朝打來的,劉援朝在電話裡說,劉敢鬥現在在他家裡。劉敢鬥把情況全都和他說了,他的意見是,家裡的事最好還是在家裡解決,影響面越小越好,勸劉勝利這次就不要固執了,不要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劉勝利對著電話直歎氣:「哥,都死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劉援朝說:「我知道,那是孫笛和包工頭的事,與錢遠有什麼關係?」

  劉勝利說:「有關係呀,周清清是錢遠的情婦,他們幹的壞事錢遠脫不清,我們現在沒辦法,也保不下他,他準備去自首,到法庭上說清楚,我也打算辭職。」

  劉援朝急了:「勝利,你頭腦冷靜點!就算錢遠說不清楚,你也不要辭職!你這市長可不是跑官跑來的,是一步步硬幹上來的!誰不服你?你辭什麼職!」

  這時,話筒裡又傳來了劉敢鬥的聲音:「姐,你千萬別辭職,也別讓錢遠去自首!我馬上找關係把包工頭陳老闆從公安局撈出來,讓他再不要提什麼劣質鋼材的事了,死的民工多賠點錢就是了。姐,為了你,這次我人情送到底了!」

  沒容劉勝利開口,電話裡又響起了劉援朝的聲音:「勝利呀,敢鬥還說了,她還可以和孫笛再攤一次牌:只要孫笛被捕後不咬錢遠,敢鬥就保留孫笛在亞中公司的股份!我看,事到如今也只能這麼做了!」

  劉勝利激動了:「哥,我怎麼能這樣做?我現在還是市長,就算以後不做市長了,我還是黨員!錢遠真要說不清楚,被定了罪判了刑,就算判個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他,但是,讓我這樣包庇他是不行的!你想想,如果爸活著會怎麼做?」

  劉援朝仍是勸:「勝利呀,你說得都對,我也不是要你包庇錢遠嘛!你該說的不都說了麼?該做的不都做了嗎?我只是要求你先不要逼著錢遠去自首,事情還沒搞清楚嘛,錢遠也不知情嘛,你怎麼知道孫笛就一定會咬錢遠呢……」

  劉勝利實在聽不下去了:「哥,你和敢鬥不要再打孫笛的主意了,好不好?敢鬥糊塗,你不能糊塗,你是黨員幹部!」說罷,掛上了電話。

  放下電話後,劉勝利問錢遠:「你改變主意了嗎?」

  錢遠搖搖頭:「走吧,做你的丈夫,我別無選擇。」

  劉勝利動情地一把摟住錢遠:「我會給你請最好的律師,會等你回來!」

  夫婦二人從房間裡出來,走到客廳才發現,孫成蕙一直守在客廳裡沒睡。

  錢遠走到孫成蕙面前說:「媽,我對不起勝利,對不起敢鬥,也對不起你!」

  孫成蕙歎息著:「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說啥都晚了?!」抹著淚,又說,「我過去推薦了那麼多文章讓你好好學習,你就是不理,你呀你呀……」

  劉勝利說:「媽,你別說了,該說的話,我都和錢遠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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