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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耿複仁賠著笑臉:「孫書記,我沒什麼意思,就是向您請示。」說罷,把自己的筆記本遞上去,「孫書記,您看看,我記錄的準確嗎?如果……如果準確的話,您給我簽個字好麼?」

  孫立昆這才明白,面前的這位耿書記怕自己被淹死,在找責任人。

  孫立昆接過筆記本,看都不看,馬上在上面簽了字,簽完字後,舉著筆記本晃動著,對天河縣委的一幫幹部說:「你們哪位同志還有筆記本?還要請我簽字的?要有,請不要講客氣!」

  半晌沒人說話,空氣一下子緊張起來。

  孫立昆輕蔑地把筆記本擲還給耿複仁:「好了,耿書記,你不用怕了,對白水溝這起反革命復辟事件和你們天河縣的土地承包試點,全由我孫立昆承擔責任!」

  王環環和在場的鄉親們為孫立昆的話,含著淚熱烈而長時間地鼓著掌。

  耿複仁在掌聲中訥訥地說:「孫書記,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黨員,要對黨負責,中央和省委都沒有文件,這種事我就不能辦。我要您簽字,就是想把您的指示當省委指示……」

  孫立昆再也忍不住了:「夠了,耿書記!我看你這個人根本沒想到過對人民負責!你眼裡只有自己的烏紗帽!」說罷,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兒倒下。

  劉勝利和秘書忙上去扶住了孫立昆。

  回去的路上,孫立昆帶著無限深情的回憶對劉勝利說:「……一九六一年,我在安徽搞調研時也碰到過這種包產事件,那是個什麼樣的縣委書記呀!為了能讓老百姓吃上飯,那位縣委書記帶著縣委一班人押上了身家性命!」

  劉勝利勸著:「六姥爺,您太累了,歇歇吧,少說話。」

  孫立昆卻還在說:「那位縣委書記後來被整死了,可他是真正的共產黨人!」拍了拍劉勝利的手,「勝利,你也是個真正的共產黨人嘛,敢在耿書記這種人手下支持王環環搞承包,不簡單啊!」

  劉勝利說:「說真的,六姥爺,和你們這些實事求是的老同志相比,我們可差遠了。」想了想,又說,「六姥爺,這一夜對我來說真是永生難忘,也許在許多年過後,我還會不斷地記起它。」

  孫立昆問:「為什麼?」

  劉勝利說:「我在您這種老同志身上看到了黨和國家的希望所在!」

  孫立昆欣慰地笑了:「勝利呀,應該說希望在你們身上嘛!我們總要老,總要死,總要退出歷史的舞臺,未來的舞臺是你們的,我們國家將來最輝煌的歷史肯定要你們來寫,你、錢遠、王環環,還有許許多多年輕的同志。所以,你們從現在開始,就要在火熱的社會實踐中多鍛煉啊!」

  劉勝利點點頭說:「六姥爺,我和錢遠都打定主意了,不去追這回城潮了,就在天河縣好好幹下去,幹出一番造福人民的大事業來!」

  孫立昆眼睛一亮,連連道:「好啊,好啊!有志氣,真有志氣!」

  到了天河縣委,天已大亮了。孫立昆的車停下了,劉勝利下了車。

  孫立昆搖下車窗,又囑咐說:「勝利呀,記住我的話,不要急,改變現狀要一步步來,碰到想不通的大問題,可以給我寫信,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劉勝利應了聲:「哎!」

  孫立昆又說:「還有,和縣裡的同志們一定要搞好團結,不能意氣用事,也要理解你們那位耿書記,他也是被過去的政治運動搞怕了呀!」

  劉勝利說:「六姥爺,我都記住了,您早回吧!」

  車輪緩緩開動了。孫立昆久久揮著手,直到車開出老遠,才搖上車窗。

  §第六十四章

  孫成蕙對劉存義說:「你看,咱把湯平請到家裡來吃頓飯好不好?」

  劉存義眼一瞪:「你發什麼神經?!」

  孫成蕙說:「我想,你們終究是朋友一場,冤家宜解不宜結;二來,我也有點私心,想問問當年下放的事,當年下放時,我是第一批,沒辦過離職手續……」

  劉存義怔了一下,不做聲了。

  孫成蕙歎著氣:「當了多年臨時代課老師,人家說一聲不要,就不要我了,心裡真不是滋味。可也不能怪人家,咱就是臨時工麼!哦,孩子們也勸我找湯平哩!」

  劉存義這才說:「成蕙,我支持你去找湯平,可咱不和他喝酒!」

  孫成蕙點點頭,又說:「當了多年家屬,和外邊人說起話來,我就心慌。」

  劉存義說:「讓敢鬥陪你去!這丫頭能說會道,無理賴三分,有理更不讓人!」

  孫成蕙忙擺手:「別,別,與其讓敢鬥陪我,我不如自己去!這丫頭可是太會說了,她說出的話能把湯平氣死,也能把咱的臉丟死!」

  劉存義覺出了點啥:「成蕙,那你的意思是?」

  孫成蕙這才被迫說了出來:「我想請你抽空陪我去,當年是你代我表的態。」

  劉存義想了想說:「我去不好,我不願去求湯平!」

  孫成蕙知道丈夫的倔脾氣,只好硬著頭皮,自己去了局黨委。

  湯平挺熱情,一見孫成蕙就對秘書交待:「小王,告訴辦公室,我今天要接待一位重要客人,請他們都不要打攪我。」

  孫成蕙說:「湯書記,我……我說幾句話就走,不能影響您的工作!」

  湯平笑呵呵地說:「嫂子啊,我今天最大的工作就是接待好你這個老黨員!」

  孫成蕙馬上接著這話頭問:「湯書記,您……您還記得我這個老黨員麼?」

  湯平拿出一些水果擺在孫成蕙面前,很認真地說:「咋能忘了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孫成蕙是一九五二年人的黨,對不對?」

  孫成蕙點點頭:「對,您沒記錯。可湯書記,您當初對我的承諾還記得不?」

  「承諾?什麼承諾?」湯平有些發愣。

  孫成蕙滿懷希望地看著湯平,真希望湯平能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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