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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劉存義根本聽不進靳維民的勸告,對著電話直吼:「靳書記,不是我發牢騷,你說這一場大躍進咋搞出了這麼個困難局面?究竟是自然災害還是人為災害?」

  靳維民口氣嚴厲起來:「不要再說了,存義同志,你這話出格了!」放下電話,靳維民便對湯平交待,「小湯,再交給你個額外任務,幫我管好劉存義那張臭嘴,別讓他惹出麻煩來!我可不願失去這麼個能幹活的好礦長!另外,對黨委副書記白人傑同志反映的情況,你要多做些分析。」

  湯平點頭應了,應得糊裡糊塗。到了建安礦才知道,那當兒,劉存義和礦黨委副書記白人傑的關係已經十分緊張了。劉存義軍人出身,直來直去,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日子過得這麼艱難,難免在一些場合發些牢騷,白人傑便認為劉存義是典型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

  孫成蕙那時也挺擔心劉存義那張把不住門的嘴,待劉存義和靳維民通過電話後,也勸道:「存義,談糧食就是談糧食,你和靳書記扯這麼多幹什麼?」

  劉存義不以為然:「都不說真話,咱這個國家怎麼得了?!」

  孫成蕙苦苦一笑:「你就不怕人家反你的右傾?」

  劉存義根本不在乎,眼皮一翻:「怕什麼怕?不行老子這礦長就不當了,到井下挖煤去,一月還能吃五十七斤計劃哩!」

  正說著,採煤三區趙區長來了電話,說是采區過岩子,這月恐怕要欠產了。

  劉存義一聽就火了:「欠產?趙區長,你敢跟我說欠產?你少強調客觀!我還是那個話:國家計劃就是法律,計劃完不成,你說什麼都沒用!困難你們想辦法克服,你們區這個月的產量少一噸都不行!現在國家有困難,礦上也有困難,我們就更要多努力了。你老趙想想,就是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國家也沒減我們煤礦工人的糧食計劃,採掘一線還是五十七斤,咱起碼得對得起五十七斤計劃吧?」

  這就是劉存義,眼裡除了煤還是煤,除了國家計劃還是國家計劃。

  那夜,孫成蕙在劉存義沒完沒了的電話聲中睡著了,早上醒來時才發現,劉存義歪在床頭半依著睡了一夜,睡著時手裡還抓著電話話筒……

  §第三十九章

  九歲的援朝那時已多多少少知道些生活的艱難了。每當看著媽媽挺著大肚子給他們分飯,援朝就想,媽媽得多吃點,媽媽肚裡還有小毛毛呢。媽媽和外婆都誇援朝懂事,援朝便益發「懂事」了,不再好好上學,卻和一個叫盼盼的鳳陽小姑娘學起了唱花鼓,沿街討飯,這日還把剛上一年級的妹妹勝利夥上了。

  勝利問援朝:「哥,唱花鼓好玩嗎?」

  援朝說:「好玩呀,唱得好了,還能幫媽媽掙錢哩!」

  「誰教我們呀?」

  「有個叫盼盼的鳳陽姐姐能教我們,可好學了,昨天我找她學過!」

  勝利眼裡的第一個大英雄便是哥哥援朝,於是,便跟哥哥走了。

  花鼓確是好學好唱,沒一會兒工夫,勝利就學會了好多曲子,什麼「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什麼「打花鼓,唱新曲,歌頌領袖毛主席……」什麼「叫大叔,叫大娘,一天不吃餓得慌。行行好,積積德,樂施行善不吃虧……」

  援朝大加讚揚:「勝利,唱得好,就這樣唱。」

  勝利很興奮,像只歡快的小兔子,在哥哥和那個鳳陽姐姐身邊又唱又跳。

  …………

  遺憾的是,樂施行善的人不多,他們並沒討得多少吃的。

  劉勝利洩氣了,說:「哥,唱花鼓一點都不好玩,我都餓了。」

  鳳陽姐姐盼盼拿出一塊討來的黑乎乎的菜窩窩說:「你吃,你吃。」

  劉勝利看了一眼便說:「髒死了,我才不吃呢。」

  劉援朝說:「你還是不餓。」

  就在這天,湯平從省城趕往建安礦上任,在縣城碰上了這一幕。

  盼盼很機靈,見湯平遠遠走過來便說:「快唱,快唱,那人怪面善的……」

  劉援朝拿起花鼓問:「唱什麼?」

  盼盼說:「唱歌頌領袖毛主席呀。」

  劉援朝馬上敲起花鼓,沖著湯平唱了起來:

  打花鼓,唱新曲,歌頌領袖毛主席。

  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新天地……

  湯平注意到了劉援朝和劉勝利背著的破書包和身上礦工工作服改制的破衣服,遲疑了一下,在劉援朝面前停住了腳步,問:「看樣子,你們都是建安礦的職工子弟吧?啊?咋不去上學呀?」

  劉援朝當即說起謊來,且眼淚汪汪:「叔叔,我……我爸爸在井下犧牲了,家裡人口多吃不上飯,我……我和姐姐、妹妹只好上街討飯,給媽媽幫點忙……」

  湯平怔住了,掏出挎包裡一天沒捨得吃的兩個乾裂的饃饃遞給劉援朝,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劉援朝還想撒謊,劉勝利卻搶先說:「他叫援朝,她叫盼盼,我叫勝利。」

  湯平想了想,又把幾塊錢放到了劉勝利手裡:「勝利小朋友,拿著,你們都上學去,別再在這裡亂唱了,聽到沒有?家裡有困難可以找礦上解決……」

  援朝和勝利連連應著,收了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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