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此夜漫長 | 上頁 下頁
三三


  前年6月以後,周國鎮和黨委書記老孫為中心、核心的問題生出了矛盾,白金明在長達近兩年的中心、核心之爭中基本上是中立的,除了在非常必要的時候把非常關鍵的話傳一傳外,沒直接介入其間。當然,他也沒閑著,有關部門和有關領導那裡是常跑的,直跑到市里有關領導都知道工商銀行的班子不團結,兩個月前明確批示調整,他才歇了一陣子。

  他歇下來,周國鎮才恍然大悟起來,便想和他休戰,以表示班子是團結的。這是周國鎮的緩兵之計。然而,當周國鎮自知危機深重,便先發制人,做起了摸小董屁股的文章……

  白金明想,在調整領導班子的矛盾中,他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像周國鎮那樣,抓住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做文章。小董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即便他真在辦公室摸過小董的屁股又怎麼樣呢?當然,他沒在辦公室摸過,他和小董的關係沒有任何人知道。

  今晚再一想,覺著周國鎮能走到這一步也不是壞事。周國鎮把事做得這麼絕,他就沒必要再感到愧疚了。原先在有關領導那裡說周國鎮的壞話,尤其是把那封對周國鎮極不利的信和錄音帶寄出去,他是有些愧疚的。現在這愧疚就沒了,以不仁對不義,兩下裡扯平了。

  那封信還是講政治鬥爭道德的,內容是虛構的,但沒涉及一點生活作風問題,都是政治問題。主要是講周國鎮對党的領導和党的方針政策不滿。

  信和錄音帶寄出後,一直沒看到什麼動靜,白金明又寫了封信去催,且引用了中央文件上關於領導權要牢牢掌握在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手中的話。至於工商銀行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是誰,白金明可沒講,他不傻。

  兩封信上都沒署真名,都是寫的「工商銀行幹部職工」,就是日後傳出來也不怕,誰也疑不到他白金明頭上。老孫為核心和中心的問題與周國鎮爭了兩年,能不寫這種信麼?沒准也真寫過呢!

  這很好,這不進一步證明了班子的不團結麼?看看,行長和黨委書記搞成這樣,告狀信滿天飛,以後沒准鬧出什麼事呢,那好,不能再拖了,馬上調整班子!

  這是一廂情願。如今上上下下的工作作風真成問題,拖拖拉拉,官僚主義。光說調,調,調到現在還是沒調成。就算周國鎮在市里有人,他白金明不是也有人麼?

  為了給周國鎮製造最後的麻煩和打擊,促使班子馬上調整,這段時間白金明才又授意陸陽做周國鎮經濟上的文章。做這種文章就不必那麼偷偷摸摸了,全部公開也不怕,廉政麼,不從領導做起,行麼!

  可是,從剛才陸陽談的情況來看,抓到的東西不多,把周國鎮送進監獄是完全不可能,就算沙發和音響的事都落實,也不過是個退賠問題。因而,陸陽告辭時,他再三和陸陽說,要往深處找,這人做了多年行長,不可能只這麼點小事,要是真就這麼點小事,這文章還不如不做!

  不知陸陽聽沒聽懂他的話。他的意思不是不做周國鎮的文章,而是要把文章做大,大到不可收拾才好。只要能做大,就是捕風捉影也不要緊,反正他的真正目的不是想把周國鎮送進監獄去,只不過要造成馬上調整班子的現實。

  陸陽這人比王元龍強,一肚子心計,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

  官場真像戰場呢,白金明大睜著眼睛,楞楞地看著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天花板想,他今天就得接受周國鎮當初的教訓,要利用陸陽,卻決不能讓陸陽有機會爬到他頭上去。他白金明可以爬到周國鎮頭上去,陸陽卻不能爬到他頭上去,他是不能做周國鎮第二的,不能讓自己昔日的盟友賣了自己。他現在就要清醒,這世界上沒有永遠靠得住的人,就算老婆也靠不住,到一定的時候沒准就會賣了你……

  想到這兒,白金明聽到了樓上「咚咚咚」敲樓板的聲音,這聲音讓白金明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把這許多見不得人的心思都講了出來,且讓樓上周國鎮聽到了似的。

  他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拉開床頭的檯燈,盯著響起聲音的天花板目不轉睛看。

  「咚咚」響聲,不是早晨才有的高跟鞋的聲音,好像是故意用木棍子或別的什麼硬東西敲的,不少灰塵隨著敲擊聲落了下來。

  康婷醒了:「樓上老周家在幹啥?」

  白金明搖搖頭:「不知道。」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還在想:周國鎮是不是已從什麼途徑知道了他的心思和這兩年來的謀略,有意給他發出警告的信息?

  這不是沒可能。只要班子一調,他白金明就是大贏家,老孫平調,算是和局,只有老傢伙最慘,鬧不好得回家去抱孫女玩鋼球……

  這時,樓板又響起「咚咚」聲。

  康婷火了,爬起來道:「這老東西發什麼神經!就是在工作上有矛盾,也不能夜裡不讓人睡覺呀!金明,你上去看看!」

  白金明才不和周國鎮計較呢!一把拉滅檯燈,很寬厚地對康婷道:「睡吧,睡吧,咱們不和他一般見識!」

  一不計較,響聲也沒了,又過了沒多久,白金明終於睡著了,且於心安理得中做了個關於班子調整的好夢。在夢中周國鎮很狼狽,於他在銀行大會議室對全行幹部職工發表就職演說時被抓走了。抓走時手上沒戴銬子,倒是攥著兩隻轉得很好的鋼球……

  §第十八章

  「叔,你睡著了麼?」

  「沒。心裡堵。」

  「堵啥呀,咱該辦的事都辦了,這就行!你還別說,咱幸虧去了周行長家,要不去真不行,你沒看周行長開初的意思麼?分明想推呢?」

  「是呀,咱這幾百塊錢東西他哪瞧得上?狗娃,你注意了麼?咱那東西擱在他腳下,他……都沒正眼看看。」

  「叔,你這就不懂了,當官的都這樣。這叫……含蓄,哦,對,含蓄。有時我給人家送禮,人家不但不看,嘴上也不提呢,就當你沒送給他……」

  「唉,這事要擱在五十年代……」

  「嘿,我的個叔喲,你咋又想五十年代了?你那五十年代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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