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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十七章

  匪們的突圍戰,官軍的剿匪戰,當晚打響了。約摸是在頭更時分打響的。槍炮聲連天接地,在鳳鳴城裡聽得清清楚楚。

  有人說是看到了周旅長,周旅長騎著匹絕無雜毛的白龍馬,疾馳出了鳳鳴城,親臨火線,還親手開了炮。又有人道,周旅長出城騎的是大紅馬,紅得如血似火,像駕著一團祥雲在飛,祥雲在李圩子一落下,圩北的幾十門炮沒人拉炮栓,就自動射出了成百上千發炮彈,把李圩子按入一片火海之中。

  槍炮聲響了整整一夜,鳳鳴城中的百姓便整整談論了一夜。

  談周旅長和當年那個孫旅長的不同,多數人都誇周旅長好,真就安國保民哩!說聲剿匪就動真格的,不像那孫旅長,乾打雷不下雨,還借著剿匪的由頭禍害百姓。

  聽城外槍炮聲響得激烈,又有人憂心:這仗只怕打大了,徐福海那匪原不說要編一個團麼?一個團該有多少人馬?總得上千號吧?!這上千號人能那麼好打?!若是打不掉,日後匪們還不血洗鳳鳴城?!於是,一些有錢人家又連夜給關二爺燒香,求關二爺保佑周旅長和他的官軍,這回務必把徐福海們全轟掉,可別留點渣兒。

  趙會長家三個太太,平日裡你爭我鬥,這夜好了,不鬥了,都跪在關二爺面前為同一願望禱告。她們都清楚,匪們只要留下了渣兒,最先倒黴的定是她們共同擁有的趙會長,她們的趙會長剿匪最起勁,匪渣兒逮著機會還不把趙會長活撕了!

  往天以為這老東西死了會有家業好分,如今不成了,老東西要把家業全留給自己的侄子,她們自然不想老東西死了。

  白掌櫃也在燒香,為官軍祝福。自老盛昌和觀春樓一同被燒,白掌櫃既恨兒子又恨匪,認定匪是因兒子戀著玉釧才放火報復的。自那以後,真就不要這獨兒子了,一門心思想剿匪,只要一聽說誰要剿匪,立馬幫趙會長籌錢。

  今個兒周旅長真去剿了,白掌櫃喜得淚都出來了。知道兒子還死戀著玉釧,這時也不管了,看著兒子三次進山,並不阻攔,心想,只要剿掉山匪,兒子把那小婊子弄回來做太太,也比整日被匪攪得心驚肉跳好。

  槍炮聲在三更時分響得最烈,滿城又傳那炮是匪們打的,說那匪不是千把號,卻是兩千號哩!敗走的孫旅長也在匪隊裡,帶過去八門炮,還有三十架連珠槍。

  有人傳得更玄,說這本不是剿匪,倒是匪剿官軍,官軍上了匪的當,被匪包圍了,周旅長吃了徐福海一炮,渾身是血落馬而逃,時下正在教堂洋醫院裡救著,沒准要完。且雲,徐福海已發下話了,要把城中家有百塊老洋底子的主都殺絕戶。

  有錢人家便慌了,三五成群到東關教堂去問,可見著渾身是血的周旅長?一問沒有,才寬了心。寬了心,仍不敢去睡,一邊把香火燒得更旺,一邊把能藏起的細軟藏起來,都心照不宣地認定,凡事往壞處想總沒大錯,萬一倒過頭來,徐福海那匪夥著孫旅長真把周旅長剿了,也是不怕的……

  東方微明,先是無了炮聲,後又無了槍聲。

  待日頭升到兩竿上,周旅長的隊伍回城了。

  滿城百姓這才知道官軍大勝而歸,山中巨匪徐福海血淋淋的人頭被一個官兵赫然挑在槍上。官軍隊伍進南城門的時候,周旅長下令,將徐福海的人頭掛到城門上。當著人山人海的圍觀者,幾個官軍弟兄踩著木梯子,把徐福海的人頭掛到了離城門頭一丈多高的地方。

  官軍出城時沒多少人見著周旅長,凱旋之際都見著周旅長了。

  周旅長騎的既不是白龍馬,也不是大紅馬,偏是匹高頭青鬃馬,摟在馬上的還有個小娘們。

  有人認了出來,說那小娘們不就是當年觀春樓的紅妮兒玉釧麼?

  人群中一片驚叫:「是哩!是哩!」

  「真是奇了,被匪綁去這兩年多,竟還沒被糟踏死!」

  「也虧得周旅長救了她,要不,遲早總得死在匪手上!」

  「嘿,這玉釧咋這麼俊?!莫非真不是人間凡品?」

  因為玉釧,圍在城裡大街兩旁的紳耆們,都不約而同地憶起了昔日的好時光,益發高興起來,當下就有不少紳耆私下合計,說是平了匪患,城中安泰,這回觀春樓真要重修了,偌大個鳳鳴城,沒個這樣消魂的好去處,還能算個城麼?!就算周旅長反對也得修。周旅長和那匪性的孫旅長不同,體恤民情民意哩!

  到了鎮守使署大門口,周旅長在一片森嚴的口令聲中勒住座下的青鬃馬,而後,讓幾個衛兵、副官幫著,輕輕將玉釧攜下馬來。

  早就等在署中的趙會長和白少爺,忙跑過來,拖著哭腔喚玉釧。

  玉釧只有氣無力地看了他們一眼,便將眼皮沉沉合上了。

  白少爺要往玉釧身上撲。

  周旅長馬鞭一揚,讓身邊的衛兵把白少爺攔下了。

  白少爺道:「周旅長,你……你不是說定了把玉釧還……還我的麼?難……難道要賴帳不成?!」

  周旅長睜著血紅的眼,一聲大吼:「滾!給老子滾遠些!」

  趙會長和白少爺這才注意到周旅長臉色很難看,全無打了勝仗的得意,倒像剛剛出殯歸來。

  趙會長用眼角瞟了瞟白少爺,示意白少爺別胡來。

  白少爺偏不理會,一把扯住周旅長手中的馬鞭,益發急迫地道:「你……你答應過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周旅長猛然奪過馬鞭,舉鞭對白少爺要抽。

  趙會長上前抓住了周旅長的手,連聲道:「息怒!息怒!」

  周旅長仍是氣哼哼的:「這混帳只顧自己!」

  趙會長馬上盯了白少爺一眼,說:「你也是,周旅長和弟兄們這一仗打得容易麼?你一句感激話沒說,只沖著周旅長要人,就——就好意思?!」

  白少爺明白了,「撲通」跪下,對著周旅長連磕三個響頭,才又涕淚交加道:「周旅長,您老救出了玉釧,您……您老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我姓白的永世不忘。今日我只求您老把玉釧還我……」

  周旅長未待白少爺說完,手一揮,命令兩個衛兵把白少爺拉走。

  白少爺賴在地上不起。還伸出雙手去抱周旅長的腿。

  周旅長這才用馬鞭點著白少爺的額頭道:「你起來,給我滾,三天之後再來找我。如果玉釧願跟你走,老子送盤纏讓你們一起走。她若是不願意,你就自此給我死了這份心!」

  白少爺驚喜地問:「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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