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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福海知道老三又防了一手,點點頭說:「也好,就三天,你不回來我就走人,只要我徐福海在,諒周旅長也不敢怎麼你!」

  老三一瞬間似乎有了什麼不良的預感,不安地說:「大哥,我……我總覺著這事哪兒有點不對頭,鬧不好只怕要把你大哥借與我的這頭玩丟掉呢!」

  福海一驚:「那就不去——我們都不去!」

  那當兒,老三已從福海口中知道了玉釧想做團長太太的心思,便看著玉釧擠擠眼,笑道:「我得去哩,咱都不去,嫂嫂這團長太太就做不成了。我此一去,一半是為了大哥你,一半卻是為了我嫂嫂!」

  玉釧不相信三閻王此去會有啥危險,輕鬆地嗔道:「若是為我,三弟你就甭去了——我寧可不做團長太太,也不能讓三弟把頭玩丟了哩……」

  老三又笑:「為了嫂嫂,就算把頭玩丟掉,我也認了!」當日,老三帶著劉三生和另外兩個弟兄隨金參謀去了,去的瀟灑,德國造的二把盒子「叭噠、叭噠」地打著屁股蛋,槍把上的紅纓甩得老高,遠遠看去像飛起的紅蝴蝶。

  福海和玉釧把他們送出好遠,直到老三和劉三生並那兩個弟兄的身影再難尋見,才雙雙轉回圩裡……

  §第十四章

  李圩子是群山腳下的一個村寨,四周有寨牆,南北有寨堡子。整個村寨約有二百多戶人家,家家通匪,是福海在拒馬峽外最大的窩村。以往,福海手下的弟兄綁到小票並不都弄進峽裡,有時就放在山外窩村,圖個勒贖方便。為怕肉票知道置身所在,綁來時黑布蒙眼,放回時仍舊黑布蒙眼,故而不是內中之人,並不知窩村所在。

  玉釧不曉就裡,見李圩子百姓對福海的弟兄頗為歡迎,便以為是福海受了招安的緣故,就對福海說:「看來,咱受招安的路還是走對了,做官軍總強似做山大王的。」

  福海笑道:「這就是你的無知了,這裡的百姓擁戴我,恰因為我是山大王。我做山大王對他們有好處,做了官軍就要剿他們,他們自然不想讓我受那招安的。方才還有人來勸哩,要我再別和官府談判。」

  玉釧忙說:「哎,福海,咱已走到了這一步,你可不能再聽他們的呀!」

  福海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

  當晚吃罷飯,福海要玉釧早些安歇,想獨自出去,玉釧只道一人害怕,福海才留了下來,留下後總是心神不定的樣子,連話都懶得和玉釧說。

  玉釧心中不快,故意把福海推到門口說:「要走就走吧,別老掛著臉讓人看了難過。」

  以為福海不會走,沒想福海竟走了,說是怕周旅長趁夜偷營,得巡視一下寨圩子的情況,這情形在山裡是從沒有過的。在山裡,玉釧說啥是啥,福海總是極順從的,就算有天大的事,玉釧要福海留下,福海便留下。

  福海走後,玉釧頗感傷心,覺著出山已有五日,福海疑神疑鬼不思進城不說還冷落了她。氣恨恨地想,早知如此,倒不如不出山的好,在山裡她是娘娘,弟兄們敬著,福海捧著;到了這,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又讓福海時時憂心,真有點不值得了。當初劉小鳳說的不錯:人生在世錢勢倒在其次,只一顆心是最要緊的。在山裡,她任啥沒有也有福海那顆心,日後卻怕難說,城中花花世界,福海又是個上校團長,要真看上一個、兩個俏妮兒,弄回家來做小老婆,她又能怎樣?商會趙會長不就娶了三房太太麼?娶了三房太太,不還老往觀春樓跑麼?

  當年周旅長只是個團副,為嫖個女人就能那麼花錢,福海現今成了他的部下,會不會學他的樣呢?

  這麼一想,就頭一次後悔起來,竟沒有了做團長太太的好情緒。因此便覺得,在這李圩子多拖幾天也好,拖得大家都不耐煩了,老三談判再不成功,就叫福海一起回山吧。福海本是為她出的山,她要回山,福海自然還會聽從……

  於氣惱中胡思亂想著,草草擦洗了一把,玉釧便上了床。

  在床上躺著,氣漸漸消了,可仍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禁不住又去咀嚼城裡的往事。真切記起了自己頭一次進城的情形,——印象最深的不是城牆、城門的高大,街上的熱鬧,倒是自己腳上穿的草鞋。仍感到自己穿草鞋的腳在小巷濕漉漉的石板地上走,一走一滑的。自打在觀春樓門前扔下那雙草鞋,她就變了身份,成了一個賣身的娼婦。今天卻又不同了,今天,她和福海騎著高頭大馬,就要重進鳳鳴城了,再不是那個穿著草鞋的小姑娘,也再不是那個受人淩辱的娼婦,而是正經的團長太太。她相信,鳳鳴城裡的男男女女,必得為她今日身份的變化目瞪口呆。

  這便又改了主張,盼著福海還是能把受招安的這條道好歹走完,至少能到鳳鳴城裡去一回,讓她騎在馬上,以團長太太的身份在鳳鳴城裡的舉人街上走一遭,只走一遭就行。還一廂情願地設計著,要是能在山中做著女主,又能時常到鳳鳴城裡走走,最是愜意……

  在美麗的想像中已矇矇矓矓要睡去時,屋門外響起一片腳步聲。玉釧以為是福海回來了,披衣起床,想去開門。不料,尚未穿上鞋,又聽得「撲通」一聲悶響,像有什麼東西倒在了地上。玉釧有點害怕,走到門旁,愣了半天沒敢開門。

  門外有許多弟兄在叫喊,門被砸得山響。

  玉釧聽出相熟弟兄的聲音,才怯怯地下了門上的插棍。

  門一開,幾個弟兄架著一個血頭血臉的人進來了,進來就問:「大哥呢?」

  玉釧說:「你們大哥怕官軍偷營,正在圩中巡視哩!」

  為首的一個老弟兄歎道:「唉,真被大哥估著了,姓周的果然沒安好心,咱一線天的後路已被他斷了。」

  玉釧大吃一驚,忙問:「誰說的?」

  老弟兄指著地上那個血頭血臉的人道:「狗剩。」

  玉釧這才知道那人是自己的乾兒子狗剩,一下子軟軟地跌坐在地上。

  跌坐在地上後,玉釧沒往起站,忙用衣襟去揩狗剩臉上的血。

  老弟兄說:「娘娘,別忙了,得快去找大哥。」

  玉釧連連點頭:「你……你快去。」

  老弟兄轉身就跑。

  玉釧又把他喚住了,結結巴巴說:「後……後路被抄的事,你……你先別嚷嚷,嚷嚷出去,亂了人心,也會急壞你家大……大哥。」

  老弟兄「唉」了一聲,出得門去,一溜煙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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