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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大個子匪勸道:「只怕不妥吧?為防萬一,大哥還是先走的好。若是驚動了孫旅長,就走不脫了。」

  黑臉漢子「哼」了聲:「屁話!真驚動了姓孫的,老子就和他喝壺酒!」

  大個子匪見黑臉漢子執意不走,沒再多說什麼,自己轉身走了,帶著兩個小匪去趙會長家送勒贖的帖子。

  黑臉漢子真的坐在房裡喝上酒了——用一個小葫蘆對嘴喝,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喝到後來,黑臉漢子倒背著手在玉釧面前走來走去,還把房裡掛著的一幀楷書詩文條幅,翻過來倒過去地看,看著看著,便念出了聲:

  千金難買此良宵,
  萬般柔情一夢遙。
  不記生前生後事,
  要歡要樂在今朝。
  久曠枯木逢甘露,
  留得花香蜂蝶繞。
  於無情處說有情,
  此耳聽入彼耳拋。

  黑臉漢子念罷,打了個脆亮的響指道:「好一首風流的詩文!」

  走到玉釧面前,黑臉漢子把玉釧嘴裡堵著的碎布單取了,兩眼盯著玉釧,看了足有一兩分鐘。

  玉釧不知黑臉漢子要幹什麼,心慌得很,身子直往床下縮。

  黑臉漢子卻把玉釧從床下拽了出來,指著條幅問:「這風流詩是誰寫的?」

  玉釧應付道:「是……是一個熟客。」

  黑臉漢子又問:「知道是什麼意思麼?」

  玉釧搖了搖頭:「不知道。」

  黑臉漢子緊追不捨:「真不知道?」

  玉釧再次搖頭:「真不知道。」

  黑臉漢子相信了,看著玉釧笑道:「你若真是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這是一首嵌字詩,把詩中每句的頭一個字連在一起讀,就是這麼八個字:千萬不要久留於此——不信,你自己看吧!」

  玉釧大為吃驚,再也想不到,白少爺送她的這幅嵌字詩,沒被任何人識破,連劉小鳳都沒識破,竟被為匪的黑臉漢子一眼解了。

  黑臉漢子道:「我不問這詩是誰送你的,只想對你說,送你這詩的算得一個有良心的好人,他寫下這話,只怕正是為了今日——今日,我們這些殺富濟貧的弟兄便要你永遠離開這不能久留之地……」

  玉釧這才哭了:「大……大哥,我……我不瞞你了,正是這好人要……要給我贖身哩!」

  黑臉漢子搖頭道:「姑娘,他贖不下的,你正當花兒一般年紀,又這麼漂亮標緻,豔麗動人,誰做鴇母都不會讓你輕易去從良的。能救你的,只有我們這些不懼官府官軍的弟兄。」

  玉釧聽黑臉漢子說的真誠,就幻想黑臉漢子能發發善心,便掏心說了:「我們知道,所以,我們要……要逃……」

  黑臉漢子仍是搖頭,根本沒有發善心的意思:「逃?你們往哪裡逃?天下烏鴉一般黑,不說逃不出去,就算逃出去了,日子也不是好過的。今日你且聽我的,跟我到拒馬峽走一趟,覺著好就在那兒住下來,覺著不好,你便走,我決不攔你!」

  玉釧這時已明白,拒馬峽是非去不行了。事情明擺著,趙會長能被綁走,她願意不願意也都同樣會被綁走,與其那樣,倒不如順從些好。

  也不知黑臉漢子那夜帶了多少人馬來,在整個綁票過程中,觀春樓靜若墳墓,一點響動聽不到。黑臉漢子安然自在地喝了半壺酒,才在大個子匪再次到來之後,叫眾小匪把玉釧和裝在麻袋裡的趙會長一併用馬馱走了。

  這夜並不太黑,月兒是滾圓的,月下有輕飄的浮雲。玉釧被一個叫劉三生的小匪摟著,輕蹄出了鳳鳴城。是摟的腰,劉三生摟著玉釧在馬上走了半夜,一隻汗津津的手竟沒挪窩。

  玉釧依在劉三生懷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待得醒來,天已朦朧發亮,放眼望去鳳鳴城早已蹤影全無,但見得滿目青山了。

  §第七章

  拒馬峽在群山環抱之中,因地勢險要而得名。峽南是虎踞關,峽北為一線天,東西皆是懸崖絕壁。峽中有個五百來戶人家的村落,叫做點金地。據當地老人說,點金地這村名系乾隆爺欽定。乾隆爺南下巡幸,駕臨鳳鳴,趕巧峽中出了個新科舉子,奉詔迎駕。乾隆爺問起峽中情形,舉子便道,峽中有良田坡地三千畝,五穀豐登。乾隆順口說,「實乃點金之地也。」

  皇上金口玉言,這村落自此便叫點金地了。

  光緒年後,世道日衰,點金地成了歷年巨匪的巢穴,先後出過欽匪金菩薩,滾地龍萬大發子,如今又出了個大名鼎鼎的徐福海。

  徐福海原是山外人,只因吃了官府的冤枉,率著幾十個族裡弟兄進了山。那時,占著點金地的是萬大發子,萬大發子和徐福海不和,終致翻臉。徐福海一怒之下,帶著族裡弟兄遠走高飛,去了河口的黑龍溝。去年春天,萬大發子吃參吃死了,手下弟兄互不服氣,才又把徐福海請了回來。徐福海這次回來已非當日可比,嘯聚身邊的人馬不下三百之眾,毛瑟快槍也有了幾十杆,任誰也難以撼動了。

  細說起來,拒馬峽實有三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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