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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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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就是在那背時的日子,白少爺走進了觀春樓。也是巧,白少爺恰是玉釧帶傷接的第一個客。 白少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多多少少有些靦腆。頭一回見面,白少爺紅著臉,挺不好意思的,一進了玉釧的房,先把門反手關上了,才坐到床頭,訥訥著對玉釧說:「我……我原沒想來——真沒想來。可……可、可在樓下廳堂裡一看到你的相片,不……不知咋的就點了你。真……真像做夢,我……我都不知道我幹了什麼哩……」 玉釧見白少爺生得細皮嫩肉,英俊倜儻,便把白少爺當做了城裡初涉花叢的風流紈袴,並無幾多看重的意思,更沒想到過日後要和這個少爺私奔,經了這麼多事後,玉釧的心早就涼了,連周團副也不去再多想。 白少爺仍在說,臉紅得更狠:「我……我原是聽說過你的,都說你是觀春樓的花魁,就……就想來看看你——真的,就是想看看……」 玉釧不冷不熱地瞅了白少爺一眼說:「現在看到我了,你該稱心了吧?」 白少爺連連點頭:「那是!那是!」 玉釧脫口道:「相片也看完了,人也見著了,還不該走麼?」 白少爺老老實實起了身,戀戀不捨地回頭看著玉釧,慢慢地向門口走,邊走邊說:「玉釧,你……你真是美麗,真是美麗哩……」 這當兒,玉釧卻醒過夢來,突然想到,這老實巴交的白少爺今晚真若走了,只怕自己還要被別的客點上的——若是個不老實的客,她又要遭殃了,被人折磨不說,一身的傷痕讓人家看了也丟臉呢。玉釧忙換上一副笑臉,把白少爺喊住:「哎,你……你咋真走了?我……我是逗你呢!」 白少爺大喜過望:「你……你不趕我了?」 玉釧上前拉住白少爺的手,嬌聲說:「不趕你,——你是客,哪能趕呀?」 白少爺很是感激地看著玉釧,連連道:「那好,那好,那,今晚我……我就好好和你說說話……」 真就是說話。 白少爺既不要玉釧彈琴,也不要玉釧唱歌,更沒去摟玉釧,只規規矩矩地坐在玉釧身邊,守著一杯清茶和玉釧聊天。 後來,玉釧才知道,這白少爺並不是城裡的紈袴子弟,卻是個多情多義的男人呢,又進過洋學堂,其學問身份據說是和先前的秀才等齊的。白少爺的父親玉釧也熟,就在觀春樓對面的街上開店,字號喚做「老盛昌」,專賣些錦緞絲綢什麼的,玉釧和觀春樓的姐妹們常去光顧,只是過去從沒聽說過老掌櫃有這麼個長臉的兒子。 那晚聽白少爺自己一說才知道,這白少爺原是在省上用功,專學時興的國語、洋文,現時因為省城打仗,洋學堂放了長假,才回了家,又瞞著自家老子,偷偷摸摸進了觀春樓。 說完自己的事情,白少爺就和玉釧大講省上的情況,北京的政局。講著,講著,白少爺臉上的靦腆便不見了,膽子也大了,逕自慷慨激昂起來,儼然了不起的一個大人物,手背在身後,在玉釧面前走來走去,讓玉釧直想笑。白少爺說,如今天下大亂,軍閥紛起,那皖系,奉系、直系,你殺過來我殺過去,硬把一個好端端的民國殺得渾身是傷,只有廣東的南軍要算好的——南軍裡有個孫中山孫大炮,是了不得的大元帥,孫大元帥立志掃蕩軍閥,再造民國哩。 玉釧實是忍不住了,掩嘴笑道:「白少爺,你莫不是南軍派來的探子吧?」 剛才還神氣十足的白少爺,一聽這話怕了,竟緊張地跑到門口聽了聽,才蒼白著臉對玉釧說:「你……你莫亂說——探、探子……探子這種事能亂說麼?若被孫旅長手下的人聽到了,可……可不是好玩的!」 玉釧身子一扭,嘴一噘:「我偏要說,你怕孫旅長,我們姐妹們偏就不怕,我們只管孫旅長和他的兵叫匪。」 白少爺附和說:「對,對,是匪,是匪。」 玉釧道:「只有早先錢團長的隊伍是好的,錢團長的隊伍不是匪。」 白少爺反對說:「只怕也是匪哩。」 玉釧不高興了,氣道:「是又怎樣,難不成你也要投那南軍把他們都剿了?」 白少爺頭一昂:「玉釧,我告訴你:我不去剿,有人去剿——孫大元帥要去剿的。孫大元帥說了,軍閥不除,國無寧日。」 玉釧臉一板:「你盡和我說這些做什麼?是不是要我也和孫大元帥一道,去剷除軍閥,再造共和?」 白少爺見玉釧真生了氣,不敢再說了。 玉釧這才緩下臉色道:「白少爺,你……你不想想,我……我算啥?我只是個苦命的青樓姑娘,哪有你那份閒心思去胡思亂想?」 這話又挑起了新的爭論。 白少爺正經說:「玉釧,你說得又不對了,——怎麼能說是閒心思呢?中華民國,是民眾之國,所有國事,均系民眾之事,你不想,我不想;你不管,我也不管,那竊國大盜就出來了。第一個竊國大盜就是袁項城——知道袁項城麼?袁項城就是袁世凱,咱用的光洋上就有他的像……」 玉釧故意氣白少爺道:「袁大頭我認識,那可是好東西。」 白少爺益發痛心疾首:「看看,看看,中國人的可悲,正在這裡。國人都只認識錢,不認識天下大勢,不知克己復禮,中華民國還有個好麼?」 玉釧為了讓白少爺記起她的身份,有意將裙擺一撩,讓一條雪白的大腿和下身穿著的小小緊緊的花褲衩閃了一下,說:「真好笑,我也算正經國民麼?」 白少爺真是個瘋子,竟沒向她下身看,仍誇誇其談:「你咋不算正經國民呢?要算的。你我所思所想,就是國民所思所想。須知,國民不僅僅是一個空泛的名詞,而更是一個很大的生命的政治的整體,內涵極是廣博。國民一詞,概而言之,就是在中華民國國境內擁有公權、私權之男女……」 後來想想,實在是有趣,和白少爺頭回謀面沒談別的,竟為這些沒滋沒味的話題爭個不休,還惹出了讓人哭笑不得的閒氣。 爭到後來,兩個人都膩了,就靜靜地坐在那裡,你瞅著我,我瞅著你,直到夜深人靜,月光爬過窗臺瀉滿臥房…… 從此,白少爺成了觀春樓的常客,幾乎天天來,來了哪兒也不去,只摘了玉釧的花牌到玉釧房裡坐,且又從不在玉釧房裡過夜,往往呆到一定的時候就走。玉釧一身的傷,竟是在白少爺的這般無意庇護下,一天天好徹底了。脖子上的青痕消去了,身上的鞭痕也不太顯了。 玉釧又成了一個水靈靈的玉人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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