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凝 > 夜妝 | 上頁 下頁 | |
六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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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在笑她,她拉開車門,上了他的車。車燈亮起來,照亮了前面很遠的路。喬伊說她不想回家,雪狼說那你想上哪兒。喬伊說她不知道。他們的車在四環路上一路狂奔,道路上有無數箭頭和岔路口,沿途出現的路標,就像電腦遊戲裡的畫面那樣,飛快向後掠去,畫面上看不到一個人,偶然有一輛車,被雪狼「嗖」地一聲超過去,那輛車一下子就被拉得很遠,像是掉進時間的黑洞,再也沒有趕超上來。 雪狼把車開到一條河邊,吉普車在一棵樹旁停下來。河水在月光下泛著銀色的光澤,他們在河邊的水泥堤壩上坐下來,望著河水和月亮說了許多話。 「北京的春天真冷。」雪狼說,「春天比我們南方的冬天還冷。」 「那你為什麼要呆在北方。」 「我喜歡北京這個城市。雖然冷,雖然有時風沙很大,但我就是喜歡它。」 「站一會兒吧,坐著挺冷的。」喬伊說。 雪狼很自然地摟住她的肩,兩人不再說話,靜靜地聆聽河水從腳下流過的聲響。那種聲響一直延續到雪狼把喬伊送回家,嘩啦啦啦,耳邊一直回蕩著那種聲響,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像一隻燕子那樣輕,她與雪狼在車內幽暗的光線裡告別,車內放著詹妮佛·洛佩茲的歌,雪狼用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說了句「上去吧」。 她走出很遠仍聽到他車內的漂亮嗓子在唱歌。她扭過身朝他的方向揮揮手,身體變得輕盈極了。她兩階兩階上樓梯,不想開燈,喜歡潛在黑暗裡飛快地攀登。走到自己家門口,她也沒開燈,從小包裡迅速掏出鑰匙插進鎖孔,門鎖「嗒」地一聲被打開,喬伊像片影子似的飄了進去。 嘩啦啦啦,耳邊一直有河水湧動的聲響。 她一聲不響地上床,衣服沒脫,連靴子也沒脫,就直挺挺地躺到床上。丈夫已經睡熟了,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的聲音也聽不到。這種不正常的安靜讓喬伊感到不安,她想,也許張曉光等了她一晚上,沒等到她,生氣了吧。 她平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感覺到流水的聲響仍沒有遠去。嘩啦啦,嘩啦啦,人呆在家裡,流水的聲音反而比外面離自己更近了。天花板上有一些流動的光線,是樓下汽車的遠光燈所致。 她想起她和雪狼今天晚上說過的話,每一句都清晰,她願意把它們一句一句重新拾起,在腦子裡過一遍電影,想到會心的地方,就無聲地微笑,像個剛剛開始戀愛的小姑娘。她沉醉在一種甜蜜的氛圍裡,覺得整個晚上都無比美好,燈光、河水、河面上的月亮、吉普車和楊樹,尋常景物在這樣一個晚上都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光輝,美得不同凡響。 張曉光就在這時突然醒過來, 他順手擰亮了床頭燈。燈光下,他看一個奇異的景象:喬伊衣冠整齊地平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 「你幹什麼?半夜三更不睡覺,睜那麼大眼睛幹什麼?」 喬伊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她只是覺得奇怪,眼前這個眯著眼、蓬頭垢面的男人,他到底是誰?他為什麼離自己這樣近?他為什麼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 男人拖著拖鞋「嗒啦」、「嗒啦」去了衛生間,他開門、走進去、然後小便的聲音令喬伊覺得厭惡,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跟這樣一個男人結婚,那個曾經想過的問題又回來了: 「是自己精神出現了錯亂症狀?還是現實本身出現了錯亂,有人通過某種超現實手段,把她跟張曉光這對不相干的男女組接在一起?」 腦子裡飄出了許多可怕的想法。張曉光又回來了。「她到底去了哪裡?」他說。 喬伊閉上眼。無語。 他赤裸著精瘦的身體站在那裡,肋骨在冷色的燈光下根根可見。他真瘦啊,喬伊想,以前怎麼從來沒發現呢? 喬伊開始脫衣服了,她把黑色的毛衫和羊毛裙胡亂地從身上剝下來,腳上的黑色長靴還沒來得及脫下來,那個精瘦的身體已經覆蓋到她身上來。她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定走錯了房間,在這座有千萬人口的大城市裡,一定有成百上千完全相同的房間,一個女人摸黑走錯房間,是經常發生的事。 ——你是誰? ——不要……我不要……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來自於房間的某個角落,不像是從自己喉嚨裡發出來的。他沒有任何愛撫動作,直接進入她的身體。他把她穿著長統皮靴的腿拎起來,他興奮地動作著、叫喚著。 喬伊木然地躺在底下,她想起白天發生的事:失真的水銀燈、面色蠟黃的孕婦、手心的電話號碼、《我愛蛋糕》的導演、吉普車、德國樂隊、河水、水泥堤岸、月亮、他撩動她髮絲的手指…… 她漸漸有了感覺。 然而,他已經結束了。 他穿拖鞋再次離開臥房,喬伊覺得濕漉漉的身體空洞無依,她看到自己兩條白皙的腿和黑皮靴形成對比,黑白分明。她躺在那兒想道,和雪狼在一起不是這樣的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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