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凝 > 夜妝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他的持續能力長得驚人,不斷變換姿態,但卻越戰越勇。她不再說話,呻吟聲再次響起。她看見倒置的天空,雪花飛離玻璃,飛離窗臺,如同倒放的磁帶。他的動作也在反復播放,高潮隨之而來,雪降落的速度也逐漸加快,在快得不能再快的時候,雪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雪,凝結成冰。

  他從她身上下來,疲倦而又甜蜜地呼吸著空氣。什麼也不想說,一切都表達得很完美。

  做愛過後,小夏換了一套粉紅色睡衣,把剛才那套白絲綢的隨手扔進洗衣機裡。她說:「沖完澡我泡茶給你喝,我這兒有好茶。」隔著浴室的玻璃門,小夏聽見裡面的男人歡快地哼著歌。

  茶几上放著兩隻透明的玻璃杯,小夏從長方形的綠盒子裡抓了兩把茶葉放進去,手裡拎著一隻不銹鋼的小壺,把透明的水柱沖入杯中。玻璃杯裡的綠茶立刻一根根站了起來,狀若森林,茂密繁盛。

  「呵,黃山毛峰,是誰進貢給你的?」

  「幹嗎非得進貢啊,就不許人家自己出去買呀。」

  「哦,我們小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方?肯自己出錢買這麼好的茶。」

  「我什麼時候小氣過?」小夏說,「你過來坐,我有正經話要跟你說。」

  趙楷在小夏對面那張沙發上坐下來。那張沙發背對著窗簾,身後是無邊的雪景。

  小夏說:「我想收回那天的話。」

  「哪天的話?」

  「就是那天在立交橋上說過的話。」

  「噢,你是說……」

  小夏眼睛亮亮地對趙楷說:「如果你離婚,我願意接受你的全部。」

  這句話來得太突然了,也太不是時候,如果是在得知張研懷孕之前,聽到小夏說這句話,他一定會激動得熱淚盈眶的,可是現在,一切似乎都不可改變了,張研是死活不肯拿掉孩子的,拿掉孩子,就等於拿掉了她的命。他知道張研打算拿這個孩子作武器,要挾他一輩子。

  「你怎麼了,不高興啊?」

  「……高興,我當然高興。」

  趙楷喝了一口茶,卻沒喝出滋味來。

  內心被審判的日子

  這個春節,

  趙楷是在煎熬中度過的,張研把春節那幾天安排得滿滿的,初一上她父母家,初二上她大姨家,初三上她二姨家,初四上她同事家。趙楷在北京沒有什麼親戚,每年春節全都是被她安排。

  張研似乎把趙楷當成一件展品,走到哪兒都要表現兩個如何親密。張研的大姨誇趙楷是「模範丈夫」,張研的二姨說趙楷將來肯定是個好爸爸,張研逢人便說她就快要當媽媽了,語氣之誇張令人生厭。

  趙楷在大年初二接到小夏的一個電話,那會兒他正在張研的大姨家做客,就在張研的大姨誇完他是「模範丈夫」兩分鐘之後,他兜裡的手機電話響了。

  趙楷躲到陽臺上去聽電話。他一下子就聽出小夏的聲音,小夏似乎還沒醒,她的聲音一聽就是在床上。

  她說:「我剛才做夢夢見你了。夢見有好多人圍著你,你很不開心。我在很大的一扇玻璃外面看著你,可我就是進不去。他們都圍著你,七嘴八舌地說話,我聽不到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我很著急,一著急就醒了……」

  趙楷說:「我現在說話不方便,我再打給你好嗎?」

  「有什麼不方便的?是跟她在一起嗎?你不是說你們——」

  不等她說完,趙楷搶先把電話掛斷了。他把電話裝進兜裡,穩定了一下情緒,拉開陽臺門走回到房間裡去。坐在沙發上的那圈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張研的大姨是位法官,她身穿灰色料子衣服,一臉正氣。

  趙楷坐進沙發裡,猶如坐進審判席。趙楷知道,自己跟夏小姐的事,是遲早會暴露的,他必須早做決斷才好。小夏是一個感覺靈敏的人,她有時會用奇怪口吻告訴趙楷:

  「我看見她了,你那位現在就在走廊上呢。」

  這種話往往會使趙楷全身發冷,臉發白。他心裡明白,他已經掉進一個很深的夾縫裡去了。他沒有退路。這個春節的每一天,他都過得如同下油鍋,沒有人瞭解他內心的感受,他見到的所有人都微笑著對他說:「你好幸福呀,快當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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