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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喬伊猜想柳葉兒之所以在露臺上跳舞,而且穿得近乎於裸體,除了病態的因素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寂寞。她一直過著17歲女孩的生活,甚至在她的腦海裡大概不知道自己已經變老,她生活在她的世界裡,滿腦子過時明星,她以為現在的明星還是《小花》裡的陳沖,有時她還會冷不丁冒出句「東風吹  戰鼓擂  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之類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她太寂寞了。」喬伊坐在張曉光家的沙發上,再次說起她的姨媽。

  「你怎麼老跟我說起你小姨媽?」

  「你沒看見她,看見她你就會覺得她可憐了。我覺得一個女人要是像她那樣活一輩子,真是太可憐了。」

  張曉光端了兩杯咖啡,一杯放在喬伊面前,一杯給自己。他說:「你怎麼知道她可憐的?你知道她的感受嗎?沒准她覺得特別幸福呢,她在涼臺上跳舞又怎麼啦?沒準兒人還健身呢。」張曉光說完之後,他自己先笑了起來。他走過來,坐在喬伊坐的那張沙發的扶手上,一隻手摟住喬伊,騰出另一隻手來舉起遙控器關電視。

  「哎,你別關,我還看新聞呢。」

  死亡的人數還在增加,每天都有人新染上那種奇怪的病菌,播音員的聲音充斥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她說:「山西新增病例,內蒙古新增病例」,喬伊盯著播音員的嘴唇出神,她想起那股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到處都要消毒,就連麥克風也要消毒,昨天她去電視臺,得知許多節目都被取消了,包括她做的「喬伊秀」,領導說那是一個飛沫傳播的疾病,你和被採訪者面對面坐著,你不懷疑人家有病,人家還懷疑你呢。

  喬伊說:「那節目怎麼辦?」

  「怎麼辦?只好暫時停掉嘍。」領導正在指揮工作人員給演播室消毒,顧不上理她。喬伊回到家呆著沒事只好看電視,看來看去全是播報疑似病歷的節目。這種節目給人一個誤區,仿佛身邊的人每天都在大批死去,電視無形中成為傳播恐怖信息的罪魁禍首。

  張曉光關掉一盞燈,一隻手在喬伊身上輕輕撫摸著。他倆被籠罩在一種淺紫色的光線裡,電視裡那個「恐怖的嘴唇」還在訴說,她一張一合,一張一合,就像要把那支消過毒的麥克風吃了。

  他們被某種不祥的氣氛包圍了,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久,前面的路該怎麼走。他們只有相互摟抱著,用對方的存在來確認自己此刻還活著。他們在播音員朗聲播報「死亡人數」的聲音裡激烈地做愛,他們大聲喊叫,希望能蓋過死亡的聲音。

  電視裡一遍遍播報死亡人數。

  他們一次次達到高潮。

  「死亡好像就在身邊。」

  「喬伊,你在流血。」

  喬伊說:「我快死了。……張曉光,你弄死我了。」

  喬伊的月經一向很准,沒想到這個月提前來了。按她自己的話說,可能是折騰得太厲害了。兩個人好像瘋了似的,用身體的摩擦來抵抗恐懼,抵抗身體的消失。

  ——哎,

  你說死到底是什麼呀?

  ——死就是消失不見了。

  ——我們都會消失嗎?

  ——那是。

  ——我們會被傳染上那種可怕的病嗎?

  ——那倒不一定。

  ——聽說小夏回北京之後就不見了。

  ——不見就不見吧。趙楷已經被她折磨得連自殺的心都有了,人家原本好好的,遇到小夏這麼一個人,瘋瘋癲癲,風一陣雨一陣的,誰受得了啊。幸虧我們喬伊不是這樣的人,喬伊你知道你有多可愛嗎?

  ——嗨,現在這種非常時期還談什麼可愛不可愛,人能活著就算不錯了。

  喬伊進家門的時候,家裡人告訴她有人在等她,然後她就看見在客廳裡愁眉苦臉坐著的趙楷。喬伊問趙楷出什麼事了,趙楷說還能出什麼事呀,還不是因為小夏。

  喬伊叫保姆小胡去泡茶。又問小胡姥姥、姥爺到什麼地方去了。小胡說,姥爺他們散步去了。喬伊說,茶泡得濃一點,渴死我了。小胡答應一聲下去了。

  趙楷依舊愁眉苦臉,天塌下來一般。

  喬伊說:「哎,我說至於嗎你?小夏這個人你還不瞭解她嗎,光在雲南她就失蹤好幾次了,到最後還不都是好好的,你放心好了,肯定沒事。」

  趙楷說:「我也知道她沒事,可我就是無論如何要找到她,假如找不到小夏,我的生活便再也無法繼續下去,我感覺小夏是我人生的一個點,怎麼跟你說呢——,生活是一個就是一個環節接一個環節,如果少了其中一個環節,生活就很難繼續下去,不知道這樣說你聽明白沒有。」

  小胡端著一個託盤慢慢走進客廳,喬伊隱約覺得爸爸和媽媽正在暗中觀察她和她的朋友。

  小胡把泡好的熱茶放到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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