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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獨創舞步酒吧

  喬伊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晚上,接到寧浩打來的電話,他說晚上9點鐘在「獨創舞步」酒吧等她。沒等喬伊在電話裡解釋什麼,他就把電話掛斷了。

  「你戀愛了,有兩個男的正在同時追求你,對吧?」小姨媽的話仿佛同時出現在電話聽筒裡,她有著瘋人所特有的敏感,她貼在額頭上的那塊梅花形膠布,就像長在頭上的第三隻眼,她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喬伊對和寧浩見面這件事很頭痛,她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寧浩是個很自負的男人,一個小時之後,這個男人將在「獨創舞步」見她。她現在很怕面對他,就像一開始做節目的時候,她總是害怕面對被採訪的對象一樣。

  她害怕他說:「喬伊,你這個電視臺的著名節目主持人,總不至於到外面玩了一趟就變心了吧?」

  或者他會說:「行了,你什麼也別說,外面形勢已經夠亂的了,你就別再跟著添亂了,行嗎?」

  「獨創舞步」是他們以前常去的地方,有一個模仿王菲的歌手常常在那兒唱《給自己的情書》,她愛穿一雙帶流蘇的暗紅色長統靴,黑色超短裙,由於長統靴的關係,他們就給她起了個外號叫「流蘇」,喬伊記得張愛玲小說裡曾經有個女人名叫流蘇,這個流蘇和那個流蘇在冥冥中是否也有聯繫——時空跳躍,喬伊覺得自己思緒走得太遠了。

  獨創舞步酒吧上面有一個露天涼臺,上面掛著一串串半明半暗的串燈,燈影裡有師傅在做小吃。那些串燈看上去實在像一隻只神秘的眼睛,空洞無物地望著夜空。

  那時候,

  喬伊常說:「我最喜歡綠色的眼睛。」

  寧浩說:「你就喜歡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裡就像一個黏稠的、濕噠噠的夢境,我們都是別人夢境中的人物。」

  「不會吧?那我生意上賺的錢也都是虛的嘍?」

  「那是實的。」

  「你不是說咱們都是別人夢境中的人物嗎?我可不希望真是那樣,要真是那樣我可就慘了,我為賺錢操勞半生,結果是大夢一場,醒來後依舊兩手空空——早知道要成為別人夢境中的人物,我就什麼都不幹了。」

  「連戀愛也懶得談了?」

  寧浩看了她一眼,把手伸過來摟住她,一臉嚴肅地說:「錢可以不賺,戀愛不能不談。」

  這時候,樓下酒吧傳來一陣迷幻的音樂,他倆看見四周的幾對坐在燈影裡的情侶都在忘情地擁吻,像是受到傳染似的,甯浩和喬伊也開始接吻,那是記憶中他們吻得最長的一次。

  汽車在夜的霓虹裡緩慢穿行,汽車上的人不經意間看到了風景:屋頂露臺上那宛若玻璃一般的世界裡,幾對情侶正在長吻。他們姿態各異,被時間凝定在鏡框裡——那是他們一生中所能見到的最美的一幕,也許到死都會記憶起那一幕。

  露天涼臺上空無一人,喬伊還坐在老位子上,等待寧浩的到來。由於這場「白色瘟疫」的緣故,做小吃、點心的廚師已經不見了,條案上只擺了一些用細長玻璃杯裝著的飲料,喬伊過去取了一杯。

  那些接吻的情侶,仿佛1秒鐘之前還在那兒,一轉眼工夫就不見了。喬伊坐在那兒,四周黑森森的,那些綠色串燈滅掉許多,不知是因為生意淡了的緣故故意關掉的,還是因為燈壞了,總之露臺上的氣氛與從前大不一樣了。什麼都變了。

  「喬伊,你變了。」

  喬伊想起寧浩在電話裡忽然冒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如果他真的感覺出什麼,不如就把事情的真相和盤托出,把什麼都告訴他算了。但事情的進展並不像喬伊想像的那樣順利,那天晚上,喬伊竟然沒把想分手的事說出口。

  寧浩邁著頗為穩健的腳步走上黑森森的露臺。他中等個兒,西裝常選純黑色的,汽車也是黑的。寧浩說他的黑色東西不少甚至包括手絹。喬伊以前常嘲笑他,說那是懶人和色盲的做法,不過倒是可以省掉許多麻煩。喬伊說她以前採訪過一個影視名人酷愛白色,連吃冰淇淋都不吃有顏色的。

  「怎麼樣,玩得還好吧?」

  寧浩拉過一把椅子,一面解開西服紐扣一面坐下來,一臉從容,沒有一點異樣的痕跡。他身上有一種天然的灑脫,雖然這種東西他本人可能意識不到,但那確實存在。

  「還好。」

  「那邊吃的怎麼樣?」

  「可以。」

  兩人說話的時候,隔著一段距離,由於四周的黑暗,這段距離變得就像一口深井,深不可測。寧浩說最近受到瘟疫的影響,生意很不好做,又問喬伊最近電視臺裡情況怎樣,節目還在繼續嗎,受沒受到白色瘟疫的影響。

  喬伊不做聲,想著該怎樣把跟他分手的事說出口。可寧浩就是不給她機會,一直在談他生意上的事,並掏出一塊黑手絹來不時擦拭額上的汗。現在用手絹的人已經很少了,大多數人都使用紙巾,但寧浩覺得還是手絹好,他說雖然他年紀不大,但卻是個戀舊的男人。

  「怎麼樣,上我那兒還是上你那兒?」結完賬之後,他問。

  「我……我想回家。」喬伊猶猶豫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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