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凝 > 夜妝 | 上頁 下頁
十七


  張曉光說:「我知道你在套我,我不會上當的。但有一點可以告訴你,在所有女人中跟你感覺是最好的一個。」

  「又騙我……」

  兩人在床上鬧了一陣子,張曉光問喬伊今天晚上不回家行吧。喬伊說不行,她說她從沒在外面過過夜,除非出差了,每天晚上必須回家。

  「外面下雨了。」

  他摟著她,兩人一起坐在窗口看雨。窗簾被掀起一角,灰濛濛的光線頓時湧了進來,照在他們年輕結實的肉體上。雨靜悄悄地下著,窗外是陌生的樓群,看得出來,這是一片高級住宅區,樓與樓的間距很大,草地的面積也大。不知是不是因為下雨的緣故,住宅區裡空無一人,就像是一個無人居住的空城,所有漂亮的畫面都是佈景師搭出來的。

  他抱著她,坐在窗簾旁邊,把窗簾的一角又落下來一點,怕對面樓裡有人看見他們的裸體。張曉光說:「時間仿佛停止了,這世界上只有我和你。」

  喬伊說:「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現在我們在一起,不是嗎?」

  「可我還必須面對……讓我怎麼跟他說才好呢?」

  「照實說,也就是說實事求是,有什麼說什麼比拐彎抹角的更好。」

  喬伊把窗簾放下來,回到床上去。幾分鐘過後,她告訴張曉光:「那好,我決定了。」

  張曉光開車送喬伊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下午睡足了覺,喬伊精神好起來,記憶也一點點恢復,記起了從雲南飛回北京時,機場裡到處都是戴口罩的人。檢查人員手裡拿著一把樣子酷似手機的東西,對準每個走過來的人太陽穴就是一槍。

  「別怕,那把槍是測體溫的。」

  喬伊聽見趙楷正在小聲安慰小夏,因為小夏的神經特別敏感,往往在別人意想不到的時候出問題。小夏一路上話很少,通過檢察關口的時候,面色蒼白,看上去就像個真正的病人。後來小夏形容說,當那支冰涼槍口對準自己的時候,她有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死是什麼感覺呀?」

  她睜著一雙夢幻般的眼睛,

  看著她的情人,談到死,就像談到冰淇淋一般甜美。這一幕給喬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後他們各奔東西,喬伊在出租車上就睡著了。

  在送喬伊回家的路上,張曉光的車裡一直在放一首迪克牛仔的《三萬英尺》,張曉光一直認為,迪克牛仔這首歌很棒。「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證明/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思念像粘著身體的引力/遠拉著淚不停地往下滴/逃開了你/我躲在三萬英尺的雲底/每一次穿過亂流的突襲/緊緊地靠在椅背上的我/以為還擁你在懷裡——」

  張曉光跟著迪克牛仔一起唱,一邊開車一邊唱歌,這似乎跟他雲南旅行時的樣子有所不同,畢竟回到了自己的城市,開著自己的車,更有一種確認自己人生的感覺吧。

  喬伊說:「在雲南我從來沒聽過你唱歌。」

  「是嗎?」張曉光手握方向盤,扭臉看了她一眼,「我現在想起在雲南那一段,簡直就跟做夢似的。」

  汽車開到喬伊家住的大院門口停下來。

  門口有軍人站崗。喬伊說她家正在裝修,這一段暫時住在她姥姥姥爺家。裝修房子的工程因突如其來的「白色瘟疫」停下來,工人都回外地去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你姥爺家住在這個部隊院裡?」

  「是呀,裝修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完,真煩人。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姥爺家很大,有的是房子。」

  喬伊跳下車去,跟門崗說了一下。汽車徐徐開了進去。張曉光跟喬伊說:「反正時間還早,待會兒咱們呆在車裡說會兒話吧,一分鐘都捨不得離開你。」

  他們把車停在喬伊家樓前的一片松樹的陰影裡,兩人在樹的濃陰裡接吻。他們擁抱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聊天,聊到小夏和趙楷,張曉光說,他預感到他們兩個的事可能會很麻煩。

  喬伊說是啊,我的事……也很麻煩。

  夜晚散步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件黑色薄紗的連衣裙,燙得很卷的頭髮長長的一直垂到腰際。她腳上穿著黑色細跟涼鞋,涼鞋上有著長長的一直纏到小腿的細帶,使她的小腿看上去更加修長。

  她在松樹的陰影裡走來走去,由於光線的關係,她的臉有時在光亮處一閃,但很快又遁入黑暗,使得任何一個角度都無法看清她的臉。樓上的窗口亮著燈,所以就有一些白色的光影流連在女人的黑色薄紗連衣裙上。

  她站住的時候,光影就停住不動。她走動起來,光影就如流轉的水波,一波一波從她身上碾過。

  這個陸軍大院她太熟悉了。她從小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後來她去了內蒙古自治區插隊,那一年,她只有17歲。那件誘發她得病的事,在她回北京之後,沒有人再問起,都怕再次揭開傷疤,使她傷得更重。

  那件事已經過去30年了。

  30年來,女人一直獨身。她的病時好時壞,但這種精神上的疾病並沒有損壞她的容貌,她有一雙幽深迷人的眼睛,皮膚雪白,第一次見到她的人總是會被她迷住。

  她極少離開她的房間。

  在房間裡,她感覺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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