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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想也是,在這裡玫瑰又不能代表什麼。等回北京我買玫瑰給你。」

  張曉光這句話就像一根看不見的玻璃棒,它伸到喬伊心裡,用力攪了一下,然後又把它拔出來。張曉光若無其事地在鮮花叢中張望著,還不時拿出相機來東一張西一張地亂拍。喬伊心裡卻一直在嘀咕:現在是在雲南,什麼都好辦。回北京以後怎麼辦?她想起早晨張曉光貼著她臉親她時的樣子,想起他說「好了,寶貝快把衣服穿上,咱們出去吃早餐」時的表情,心情複雜得無以復加。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未來,如何繼續她的節目,如何跟張曉光相處,她與寧浩的關係該……剛才在街上一路過來,喬伊從車窗裡看到一家音像店的櫥窗裡擺著幾台電視,裡面正在播放「喬伊秀」的重播節目,她坐在那裡侃侃而談。那是好幾個星期以前的事了,現在,由於「白色瘟疫」的原故,這檔節目已被停掉,換上不需要主持人的歷史片回放節目,喬伊很為自己的節目擔心,不知道這場「白色瘟疫」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喬伊驚訝於自己腦子裡想的問題怎麼會一下子說出來。還舉著相機在拍鮮花的張曉光聽到了這句話,把眼睛從鏡頭後面移出來,問:「結束什麼?」

  「一切的一切。」

  「這麼說,你是在考慮你和寧浩的關係——」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我可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很愛你,這句話說出來可能有點……那個,但我有勇氣說出來,說明我對你的感情已到了離不開的程度。」

  喬伊站在一大堆香水百合前面。那些嬌豔的花朵無一例外地都戴著套。喬伊眼睛盯住其中的一朵,聲音不大地說:

  「張曉光,我覺得現在咱們說這些還為時過早,這場瘟疫把一切都打亂了,也許我們都不是原來那個人,我們違背了自己的本意,人在遇到突然變故的時候,往往無法自控,我不知道我幹了些什麼,也許昨天夜裡的纏綿都是一種假相吧,誰知道呢,反正我覺得很假,一切都不真實,我們之間是有距離的,哪怕睡在一張床上,我仍能感覺到你我之間有一條看不見的鴻溝,我們屬￿兩種人。而且你的感情,我也覺得突然,畢竟我有男朋友,我們都好了兩年了,兩年時間不算短,我們連準備結婚的房子都去訂過了,現在,你的突然出現讓我很為難,真的。」

  張曉光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他說:「這麼說你一直都在騙我?什麼叫昨天夜裡的纏綿都是一種假相?你的話太深奧了,我聽不懂。」

  兩人正在爭吵之時,趙楷走了過來,問他們找沒找到小夏。兩人同時搖頭。趙楷說:「小夏這個害人精,我被她害死了!」

  人在旅途的漂泊感

  他們一無所獲地回到酒店,三個人在酒店的咖啡座上坐了一會兒,想不出小夏會去哪兒,他們所能做的只有狂撥她的手機。現代人其實是最容易聯絡到、同時也是最容易消失不見的,一個人想要躲起來的辦法很簡單,只要把手機的「關閉鍵」輕輕一按,人就像一綹輕煙似的,「倏」地一下不見了。

  以前喬伊有一個女同學,聲稱自己要到英國留學去了,誰都相信她去了遙遠的地方,但是有一天下午,喬伊在賽特門口意外地碰見了她,她笑著跟喬伊聊了一會兒,說她所謂去遠方不過是把她原來那支手機關了。

  她為什麼要跟大家開這麼個玩笑,誰也不明白。

  或許她真的對原來的生活厭煩透了,想要離開原來的生活圈子吧——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

  小夏的手機一直不在服務區。

  趙楷明明知道不在服務區,可他還是不死心,將信號一次次發射出去,換回來的是冷冰冰的機器的回聲。

  趙楷說小夏這個人真快把他搞瘋了,你不理她吧,她卻偏偏鑽到你腦袋裡來。想丟開她不管,又不忍心,怎麼辦才好呢?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精神上出現錯亂,還是現實本身混亂不堪,等這場「白色瘟疫」過去回到北京,他一定要跟小夏這種女孩劃清界限,絕對不能再碰這樣的女孩。

  太煩人了。趙楷說。

  吃過中午飯,張曉光和喬伊回房午休。趙楷一個人在酒店前的大太陽地裡站著。他的樣子看上去怪怪的,以前是多麼高大神氣的一個人,這一下子似乎連身高都矮了一截,整個人都萎靡下去,難道他真的愛上小夏了不成?

  喬伊從房間的窗口往下看,她看見酒店前面用彩色的磚鋪就成的圓形廣場上,孤零零的有兩個影子,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石膏女神,另一個是英俊男人趙楷。

  兩個影子就像時間的指針那樣,靜止在那裡,凝然不動。

  張曉光走到窗簾邊,一隻手摟住喬伊的腰,身體緊貼在喬伊後面,側過臉來吻她的脖子。喬伊把窗簾「嘩」地一下放下來,用手推他的臉,眼睛卻是笑盈盈的,說:

  「哎哎,現在可是中午呀。」

  「中午怎麼啦,誰說中午不可以幹?」

  「要幹自己幹吧,我可不幹。」

  「那你幹嗎?」

  「我睡覺。」

  「我也睡覺。」

  兩人很安靜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張曉光的手又摸索過來。喬伊覺得困得要死,房間裡的空氣變得黏稠密致,液體樣乳白,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仿佛無法將黏稠的空氣吸入肺裡。

  他很動情地抱住她,他說喬伊我愛你。

  喬伊說,讓我睡一會兒,我困。

  張曉光好像並沒有聽見她的話,他條理分明地開始脫衣服,襯衣、長褲、三角褲和襪子,一件件脫下來整齊地疊好,放置在旁邊的椅子上。

  他的指尖劃過她好看的小腿。她的裙子很短,躺在床上就顯得更短。一個赤條條的男人,半跪在一個衣著整齊的女人旁邊,很像一幅奇怪的油畫。男人很瘦,摘去眼鏡之後的眼睛略微有些變形。他就那麼半跪在床邊,凝視著熟睡中的女人。

  他以前很難想像她在床上的樣子,關於這個問題,他曾經暗自想過許多遍。現在她就躺在他眼皮底下,他們離得這樣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她的身體。這一切是多麼不真實啊,張曉光覺得,他就像做夢一樣。以前想過無數次的事,一下子變成了現實,這都是那場「白色瘟疫」帶來的好處。他再次想起張愛玲那句話來,「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

  他彎下腰去,很動情地親吻她的臉。

  她的睫毛動了一下,微微睜開眼看了他一眼,睫毛很快又垂下去了。她的放任不管似乎鼓勵了他,他手上的動作變得熱烈起來,輕車熟路的撫摸——他知道她喜歡。女人都是這樣,雖然嘴上不說,但骨子裡都渴望一個好情人,無一例外。果然,她的身體變得柔軟起來。他幫她脫掉裙子,她穿著可愛的三角內褲,身體就像一條美人魚。

  喬伊微微睜開眼睛,那眼睛裡含有明顯的笑意。她好像撒嬌似的對他:「張曉光,你非得在中午——」

  「非得。」

  當他進入的時候,喬伊忽然說:「你聽,隔壁好像有尖叫聲。是不是小夏回來了?」

  喬伊覺得自己就像躺在一艘大船上,在晃動的船體上,她必須抓住點什麼才會感到安全,而張曉光此刻正是她抓住的那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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