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凝 > 京城一哥 | 上頁 下頁
七十二


  「好好好,我不要了,還不行嗎?還口口聲聲支持我做生意呢,虛情假意!」

  「誰虛情假意了?」

  「誰假誰心裡明白。」

  兩個人慪了一陣子氣,搞得氣氛很不愉快。過了一會兒,白美麗先繃不住了,主動過來跟林適一說話。林適一見好就收,也改變了態度。

  兩人和好如初。

  在床上他再次談到錢的時候,白美麗爽快地答應下來。

  林適一站在花瓶店的玻璃器皿中間,只覺得有些恍惚。他不明白他的人生是如何一步步地走到了這一步。他開這家花瓶店的最初想法是想改變一下活法,看看不做記者,能不能做點別的。

  光影在玻璃間游離,街上行人稀少,對面的鐘錶店裡掛滿了不同款式的電子鐘。鐘錶店老闆是一個謝了頂的男人,半夢半醒地趴在玻璃櫃檯上打瞌睡。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林適一在鐘錶店門口,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她穿著白衣白裙,手裡拿著一支白色的馬蹄蓮。她走路的樣子很奇怪,像是從夢裡飄出來的。

  「和珍珠!」

  林適一在心裡叫了一聲,然後出神地望著對面。他想像著她站在冰冷的十字路口,胸前抱著一疊書稿,面無表情地在馬路上走。她走過一個街口又一個街口,紅綠燈仿佛對她不起作用,所有車都停了,只有她一個人在那裡走。

  刹車的聲音刺耳極了——

  林適一從幻覺中清醒過來。剛才鐘錶店門口的和珍珠不見了,他跑到對面的店裡去看看。店老闆問他找誰。他問有沒有一個女的。店老闆說什麼男的女的,沒看見。林適一覺得奇怪,剛才明明看見手拿白色馬蹄蓮的女人走進去,老闆卻說沒看見。他只好一頭霧水地回到店裡,卻發現店裡來了一個人。

  4

  林適一差點兒沒認出那人是誰,只見他臉上長滿鬍鬚,面色焦黃,瘦得像個鬼。那人站在花瓶店裡,這兒摸摸,那兒看看,林適一對他說「喂」,他突然「嗯」了一聲,直起腰來。

  「顧凱歌!哈哈,你小子怎麼來啦?」

  「我小子怎麼不能來呀?」

  林適一當胸擂他一拳,說道:「能來倒是能來,不會是問我來借錢的吧?」

  顧凱歌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由土黃變得灰白。林適一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在瞬間萎頓成這個樣子。他告訴林適一,他破產了,還欠了二百多萬的債務,他現在已經是個窮光蛋了。說著話,他從兜裡掏出他的錢包,一格一格地翻給林適一看,裡面都是些一塊兩塊的零錢,連一張十塊的都找不見。林適一問怎麼會弄成這樣。顧凱歌話匣子就打開了,從他學校裡倒賣電子錶說起,又說到工作以後如何開創公司,幾起幾落,說到動情處,居然掉起眼淚來。

  傍晚時分,林適一把店交給店員,陪顧凱歌一起去吃飯。

  「車呢?」

  「賣了。」

  「那你別告訴我,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吧?」

  「還真沒了,」顧凱歌說:「那幢別墅已經被拍賣抵押出去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林適一望著眼前突然蒼老下去的顧凱歌,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想起顧凱歌以前誇張的外國禮節,那大鵬展翅一樣張開的雙臂擁抱久未見面的朋友,那聲如洪鐘的哈哈聲,只要他一出場,四周的牆壁都會跟著一起震動。而現在呢,他似乎萎縮了一半,連身體都變小了似的。

  他們打了一輛出租車到一個熟悉的館子去吃飯。林適一本想問顧凱歌想吃什麼口味的,可扭臉一看,顧凱歌已經歪在一旁睡著了。

  一個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呢?當顧凱歌口袋裡有錢的時候,他的外表都比沒錢的時候要大一些。人啊,人真是不折不扣的怪物!林適一隨著晃動著的車身邊走邊想。

  吃飯的時候,他拿出手機給白美麗打了個電話。他說有個老朋友從外地來,今晚就不去她那兒了。白美麗在電話裡撒嬌地問,什麼老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林適一一本正經地回答,是男的,大學同學,然後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這時候,顧凱歌睡眼惺忪地從夢裡醒過來,他揉了揉眼睛對林適一說:「我怎麼在這兒呀?」

  林適一說:「你剛才一上車就睡,到這兒又繼續睡,現在該醒醒了,我已經點好了菜,全都是你喜歡吃的。」

  顧凱歌忽然靦腆地笑了,他伸出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有些討好地說:「肚子還真有些餓了。」

  林適一說:「餓了就多吃一點。」

  正說著,嗞嗞帶響的鐵板牛肉就被服務員大聲吆喝著端上來了。顧凱歌說:「好像又回到了上學的時候……」說完這句話,他就沒聲了,悶頭吃起菜來。他看起來真的很餓,吃相也不怎麼好看,但林適一卻覺得,眼前的他非常真實。

  那一夜,林適一帶著無家可歸的顧凱歌回家。他很久沒有回到他自己的住所了,很茫然地在他碩大的記者包裡找鑰匙,找了很久才找到那片又薄又瘦的鑰匙。時代發展了,連鑰匙都變大了,有粗壯碩大的菱形鑰匙,有又厚又大像小刀一樣的防盜門鑰匙……只有自己家裡的鑰匙還是那樣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5

  和珍珠死了。

  顧凱歌無家可歸。

  前妻嫁給了自己的親舅舅。

  ……

  生活的變故太多了,讓林適一覺得自己猶如生活在一隻碩大的萬花筒裡,景物一會兒一變,令他目不暇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活著,生活的目標又在哪裡?只要一回到他落伍而又破舊的家。他就頭痛欲裂。他對自己說,這是什麼鬼地方呀?

  小而薄的鑰匙插進鎖孔,擰了幾圈都沒有把門打開。顧凱歌說,這是你的家嗎,怎麼連門都開不開了。林適一說,鬼知道這是誰的家,我巴不得這不是我的家。

  然後,門被打開了。狹小的門廳裡燈光昏暗,牆上陳列著多少年前的時髦:一隻落滿了灰的牛頭和一組迷彩防空網罩。這兩組裝飾不倫不類地堆積一起,讓人心生厭煩。

  「你別嫌棄,我這兒可夠破的。」

  「破也是家呀,我現在連家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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