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凝 > 京城一哥 | 上頁 下頁 | |
七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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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像這樣瞎混有什麼意思啊?真想回到過去。」 林適一時常一個人坐在湖邊自言自語。他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那個年輕點的「林適一」聽。他們這代人,年輕的時候個個都是理想主義者,「下海」時又個個奮不顧身,以為遍地都是金子。可惜他們認識金子,金子卻不認識他們。大多數文人下海都是「半文半商」,跟錢沒有什麼緣分。 林適一依附于一個有錢女人,對他來說既是不幸又是萬幸,不幸的是他從此沒了自我,成為別人的附屬品;萬幸的是有人養著他,暫時還不至於餓著。他內心充滿了矛盾,他曾經是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報社有什麼出頭露臉的事,社長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主持大型活動、辦刊物、去電臺、電視臺當嘉賓,樣樣好事情全都落到他一個人頭上。現如今那些風光都已成為過去,他堂堂的「京城一哥」混著混著混成了什麼都不是的男人。一想到這些,林適一心裡就像被一萬個不知名的小生物撕咬著一般,痛苦萬分。 林適一在外面兼職的事,社裡早有耳聞。社長一直按兵不動,沒有正面指出他在外兼職的事,一來是在等待合適的機會,二來社長本人對林適一不錯,一直以來比較欣賞他,所以有些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他一馬。但凡事都得有個度,如果超過了那個,報應就來了。 一天下午,在全社大會上,林適一被社長點了名。社長也是忍無可忍,三番五次地通知他開會,他都沒準時出席。社長當著中層領導的面大罵,說他「太不像話了」。林適一在會議進行的過程中,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全場哄堂大笑,搞得社長和林適一都覺得很尷尬。 會議是宣佈報社改組的事。 社長說:「咱們是青年報,報社的人越來越老,這樣下去怎麼行呢?現在全國都在改革,我們也要改革,我看咱們社的改革,就從編輯記者年輕化改起,要大刀闊斧,不破不立,敢於創新。」 掌聲。 雷鳴般的掌聲第一次讓林適一感到不適應。因為以前掌聲都是為他響的,而現在這掌聲就像是一種諷刺,朝著他的臉劈裡啪啦地扇過來。 會議之後,社長單獨找他談話。他的臉色就像秋天的茄子皮一樣難看。他站在社長超大的辦公桌對面,兩條腿抖得像跳桑巴舞一樣。 「你抖什麼呀?」 「我害怕。」 「怕什麼?」 「什麼都怕。」 社長用犀利的目光看著他。 社長說:「小林啊,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下崗的。只不過是報社內部崗位調配,在哪個崗位上都能發光發熱嘛。」 林適一站在那兒,腦子轟的一下,像是要炸開一樣。他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崗位調配」這四個字讓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甚至想到有可能調他去掃廁所、看大門,這種極度悲觀的想法,這使得他無法抬起頭來。他不敢正視社長的眼睛,但社長的談話還在繼續。 社長說:「《綠地文學》版你暫時放一放,我們想派你去負責《體育春秋》。」 「體育春秋」四個字一出來,林適一整個人都要虛脫了。他慶倖社裡沒派他去掃廁所,但「體育」兩個字對一個文學編輯來說,也算是莫大的污辱,林適一的紫茄子臉一下子又變成了白冬瓜臉,慘白慘白的。 社裡來了許多新人,文學界也冒出一批林適一不認識的年輕作家。文學變成了一種新的、他完全不懂的遊戲,一夜之間他被人排斥在外,成了個孤獨、落伍的「老怪物」。 其實,要論歲數林適一覺得自己並不老,跟他年齡一般大的男女作家,正是掄開了膀子大幹的時候呢,甚至還有作家稱自己為「青年」。而林適一卻覺得自己的事業徹徹底底來到了「老年」。他有些後悔當編輯當了這麼久,怎麼就沒靜下心來好好寫點東西。有些事業是有延展性的,一朝成名這輩子都可以慢慢吃老本,而他風風火火混了這些年,卻連一點「老本」都沒留下來。 如果說他身上還有一點叫做「老本」的東西的話,那就是鏡子裡這張雖說經過些風霜,但看上去仍不算醜的臉。他想,白美麗一天到晚粘著他,也就是對他這張臉感興趣。 「我一無是處,只有一張臉。」 他在浴室的鏡前停留了許久,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臉。他悲觀到了極點,他認為自己是一個靠「賣臉」養活自己的男人,一個吃軟飯的男人。他開始扇自己耳光,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連自己也不知道扇了多少下,直到和珍珠沖進來拽住他,他仍無法停止自殘行為。 若干年前,他——林適一,掌聲都是為他而來,如今,巴掌拍到了自己臉上,日子過著過著,怎麼就過成了這樣?林適一靠在浴室門框上,再一次感覺到生不如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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