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怎樣證明彼此擁有 | 上頁 下頁
十九


  女人們為什麼總是那麼不計功利呢?

  看看聖殿裡的那些男人。無數的女人就是毫無自尊地被這樣的男人所吸引,所誘惑,所利用,終至曆羞辱。難逃的最終的厄運。誰也逃不掉的。所以她們就是心甘情願。就是毫無保留。就是掏肝掏肺。就是刻骨銘心。把所有的一切給他們。肉體和靈魂。她們難道就看不出,那些很道德的男人其實很虛偽嗎?

  那個曾經將生命系之于首領的女人有一天說,有時候,一個人畢生都會懷念一個人。哪怕他們曾經彼此深深地傷害過。她說她可能並不真正瞭解男人。她更不知道她畢生都在懷念的那個男人是不是也會懷念她。她真的不知道。那千絲萬縷的心靈的聯繫。那時候她和首領的風流豔事早已成為了過去。但是她卻總是記得他們交往中的所有細節。她也記得首領那時候在信中向她的表白。表白中的咄咄逼人的引誘。她還記得他們最終分手時首領對她的傷害。儘管她已經放棄了自我放棄了尊嚴,她還是被那個無情的男人傷害了。他們的交往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但是最初引誘她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首領虛偽的激情。那些高尚的原則、道德的操守、正義和理念,還有,別以為我不被吸引的暗示。其實那不過是首領那種男人欲揚先抑、欲擒故縱的欺騙女孩子的伎倆。那伎倆其實拙劣極了淺薄板了,但是她卻就是看不出,或者,看出了她也情願落入圈套。到頭來她又成為了什麼人呢?婊子?或者別的什麼意義上的蕩婦一類,只會攀附和褻瀆首領,就像薩特那樣。說無辜的女人、被他玩兒過睡過的女人是自作多情者,是自己策劃了一出有關愛情相五報答的喜劇,是僅僅只能供薩特消遣一個晚上的笑料。多麼卑鄙。薩特。這樣的男人竟然是思想和哲學的大師。如今連薩特的思想和哲學都已經過時。不知道這位過時的思想家的在天之靈是否能對那些無享受到羞辱和傷害的女人深表歉疚。

  還是那個被首領瘋狂吸引的女人在喋喋不休。她說她確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瞭解她深深迷戀的那個男人,不知道她更多地迷戀的是他的身體還是他的狂熱。她曾經以為她是參透了首領這樣的男人。她覺得這種男人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瘋狂的宗教感、莊嚴的罪惡感、堅定的意志,九死而不悔的追求以及天才的感召力使他們看上去更像是邪教的教主。這種類型的男人顯然鳳毛麟角。他們是偉大者。他們的偉大在於他們總是能夠煽動起靈魂的熱風,煽動起女人生生不息的欲望。她以為她是參透了這種男人,但後來她才知道,其實她所看見的只是她想看見的那個男人的某一部分。只是朝向她的那一面。她其實並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全部。而且這局部的瞭解又是很生觀的,很一廂情願的。所以,她並不真的瞭解首領。首領韜光養晦,深不可測,她又怎麼能透過首領的智慧和操守去感受到這個男人身上的自私和虛偽呢?

  女人又開始講首領的故事。

  來。來看我。或者別來。千萬別來。

  這便是引誘。便是一切。女人被征服了。她以為她終於聽到了首領的召喚。

  那是一個很溫暖的秋季。女人後來想,她可能畢生都會懷念那個男人,儘管那個男人所留給她的全是不幸和苦難。但是那個深秋確實是溫暖的。在溫暖的深秋女人心裡轉悠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召喚她的那個男人能吻她。女人的這個想法強烈極了也固執極了。她一千次地對自己說,只要能再見到首領就一定要對他說,親親我吧。這是女人的更加放棄自尊的一步。她覺得首領召喚她就是因為他也愛她,既然愛,她為什麼不應該爭取到那個愛的證明呢?僅只是一個吻。但首領總是說,他與朋友之間所進行的,全是靈魂中的事情。難道靈魂也可以接吻嗎?

  然後在那個溫暖的深秋女人就真的出現在了首領聖殿一樣的房子裡。他們對坐著。相對無言。那時候,女人儘管已經通讀了首領所有的著作,儘管相信自己對首領的內心已無比瞭解,她卻還是很緊張,不知道在這個單獨的時刻該對首領說什麼。那時候,也早已有了首領「來」或者「別來」的呼喚。女人想,那一定就是最後的時刻了,是一個她可以要求吻並且得到吻的時刻。但是,首領遙遠。遙遠而沉默。女人無奈。她馬上就要哭了。她甚至站起來想走。直到那一刻。直到那一刻首領才穿越了遙遠和沉默對她說,我是那麼看重你。我覺得這世間真正瞭解我的,只有你了。

  女人茫然。

  女人一直不知道自己竟是首領那麼看重的人。可惜在那樣的時刻,女人並沒有弄懂被首領看重的真正含意是什麼。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首領所看重,而是瘋狂地被能不能要求首領吻她的這個念頭糾纏著。她顯然已經聽不到首領在說著什麼了。那個關於吻的意念太強烈了,就那麼執迷不悟地在女人的心裡回旋著。她多少次地想放棄,又多少次地拉起來。她坐在那裡。聽首領說教。整整一個下午。直到黃昏。直到黃昏她才茫然地站了起來,說,可能太晚了。

  首領沒有說留她的話。首領當然不會說出他的渴求和欲望。他只是開始平靜地說起他們之間的關係。一杯冷了的咖啡。首領說,他很怕他們之間最終是讓人噁心的收場。

  她差不多就要流淚了。她只能站在那裡說,我真的要走了。我什麼也不想要。

  這時候首領便也站了起來。送她。說有一個他最熱愛的歌手唱道……

  文人說她必須走了。

  什麼時候再來?

  女人又說,她不知道。她已經經歷得太多了。她知道那不是她該擁有的。讓我走吧。女人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

  首領就站在那裡。她的對面。離她很近。看著她。她能夠感覺得到的那急促的呼吸。女人想就在此一搏了、無論成與販。她這是背水一戰。她什麼都不確定地知道,但她還是鼓足勇氣說了,能親親我嗎?

  她再度說她不記得當時的情景了。她也不記得首領又說了些什麼。她只是緊緊地被對面的那個男人抱在了懷裡。那麼緊地。她被親吻著。那麼長久。她被拖得越來越緊。她幾乎窒息。在她所無比深愛無比崇拜的那個男人的懷中。

  然後他們分開。

  她在離開首領身體的時候說,謝謝。

  然後那一天結束了。那一天結束的時候,他們所做的推一的事情就是約定了第二天的相見。

  女人再度以為那是夢。那個夜晚女人睡在她的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她不敢相信她真的被首領親吻過。她驚異的程度一點也不亞于那個普通的美國女孩菜溫斯基。儘管首領不是合眾國總統,但是首領的精神的力量是比美國總統的性欲望還要強大的。那是神性的力量。是女人熱烈崇拜的男人。

  第二天依然是溫暖的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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