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子規 | 上頁 下頁 | |
十八 | |
|
|
您以為我們這樣來來回回,是在表演您尋愛的探戈? 是誰掠奪了那個女孩子的家園?是誰逼良為娼,讓她墮入無底深淵?所以,她怎麼可能嫁給您呢,她恨您,對她來說您禽獸不如,您是她的仇人,您…… 男人轉身離開子規。但還是又回轉過來逼近她。他幾乎貼在子規的胸前,沉吟著,您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為什麼要開發那個荒島。男人說過之後抽身離去。 子規無法揣摩他何以離去。但他的離去還是讓子規有了種莫名的憂傷。她本意並不是要那個男人離開,她骨子裡甚至是欣賞那個人的。卻總是唇槍舌劍,話不投機,哪怕心裡子規是在意他的。事實上在今晚的客人中,只有這個人是子規真心想要留下的。 不過子規已顧不上他的去留,她更想知道的是詩人為什麼沒有來。他或者已經出門遠行,但是,他確實說過,他愛她。只是子規至今沒讀完他的詩集,也無從知道《錦瑟》到底是什麼意思。對「望帝春心托杜鵑」的故事也一知半解,只記得杜鵑啼春,啼到出血,於是他才更憐惜子規,以為她就是啼血的杜鵑,但子規有那麼悲壯麼? 子規落寞地坐在客人中間,應和著,卻不知心思去了何方。她覺得繼續留在酒會上的都是些無聊的人,而此後她也不會再需要他們了。但畢竟這些人都是子規請來的,所以她只能硬撐著最後的熱情。為此她強作歡顏,頻頻舉杯,最後還走上舞臺,獻上她的歌。 子規的歌都是些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老歌,那首《蝴蝶飛》是她最喜歡的。子規的歌聲很低沉也很深情,那種略帶嘶啞又有著某種磁性的嗓音,讓整個宴會大廳頓時安靜下來。她單純的歌聲就那樣搖盪在霓虹閃爍的舞臺上,穿透了所有瞠目結舌者迷亂的心。但子規歌唱時想到的,卻是此刻並不在場的那兩個人。 是的就仿佛回到了三十年代,那也是子規自己精心扮演的角色。她覺得她已經是那個時代的歌女或舞女了,在流瀉的追光下,人們看到了子規激情舞動的腿。 黑色短裙是子規上臺前更換的。這也是她匠心獨運的一個尾聲。她將在《蝴蝶飛》的時刻成為黑色,她裸露的大腿上也繃緊了黑色的絲襪。歌的第一段叫人目瞪口呆,歌的第二段使人心旌搖盪;到了第三段人們就開始翩翩起舞了,仿佛回到了上海灘紙醉金迷的百樂門。 沒有人注意到子規是什麼時候走下舞臺的,她只是匆匆走向宴會廳的門口。她從一個黑衣人手中接過一封信。那封信被指定在某個時刻交到子規手中,並填寫回執。 誰會把一封信寄到酒會上呢? 子規打開了那個信封,看到了一張支票,和一封字跡模糊的留言。當亦蘇穿過大廳來到子規身邊,那張支票已經從子規手中飄落到地板上。 亦蘇從地上撿起支票,看到了饋贈人歪歪扭扭的簽名。那位詩人?亦蘇滿眼狐疑,既然他在,為什麼不來? 你以為他還在嗎?子規茫然的目光。 這麼多?亦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哦,你終於可以實現夢想了。亦蘇禁不住擁抱子規。 卻被子規委婉地推開,我要那房子有什麼用? 那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竟得來全不費功夫。 不費功夫?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待著。 我只是…… 是的,子規,她一個人。她不是就渴望那種一擲千金的感覺麼?把錢交出去的時候眼睛都不眨,她並且發誓要付現金。不管幾十萬幾百萬抑或幾千萬,她寧可親自背著那個裝滿鈔票的麻袋。是的,那確曾是她的人生她的夢…… 子規孤零零站在空曠中。依舊穿著那件黑色的短裙,仿佛在為誰服喪。 接到律師事務所的通知,子規才知道斯者已逝。也是從那一刻起她有了真的悔意,她已經很久不曾有這種痛徹心肺的感情了。後來她意識到,或許這就是愛。只是她一直不覺得罷了,或者故意忽略掉。但如果真的這就是愛,那麼那個詩人不是就像島上的男人那樣,被愛他的女人扼死了麼? 但是子規並不愛他,或者愛卻也無從察覺。她怎麼知道她的冷漠和拒絕就是殺死詩人的武器呢?但也許,她的拒絕就是她的愛,不想讓污穢的身體薰染他,更不想讓無謂的愛情戕害他。 子規如約參加了詩人的葬禮。她很難過,不是因為詩人的死,而是自己曾經那麼冷酷無情地對待他。她也不想要他的錢,因為她對她的生活已一無所求。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