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一切如此寂靜 | 上頁 下頁


  馮戈就是穿著這樣的一件長裙站在房間的中央等著喬的。她被牆角的燈光照射著,使她看上去很像在表演。很美。確實很美。她使喬再一次堅信了服裝的魅力。美的服裝甚至能掩蓋女人的邪惡。藝術就是有這樣的魔法。

  馮戈就站在那裡等著喬走進來。等著那扇沉重的、帶有很堅實的彈簧的門在這個男人的身後慢慢關閉。他們就在那裡以對角線的方式遠遠地對峙著。當然他們誰也不會走向誰。他們知道他們是彼此仇恨的。他們也不想因為一件美麗的裙子而化解掉他們之間已經形成的那種深刻的矛盾。他們對峙著。後來這成為了他們之間的一種常態。永沒有和解的可能,哪怕有時候他們誰也離不開誰。

  就這樣很久之後,馮戈開口。她用很低沉很沙啞甚至很男性化的聲音問喬,聽說你要走?是因為工資不夠高嗎?

  我是不想陪著你們玩兒了。人一生很短,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午夜」這種無聊的地方。

  知道我為什麼對你不滿意嗎?因為你的設計一點想法也沒有。不倫不類。而且近乎平庸。平庸多可怕。你是做藝術的你應該知道,這樣的東西太多了。就像巴黎那個平民出身的皮爾卡丹,他的作品永遠也進入不了歐洲那幾大著名的時裝發佈會。就是因為他太平庸。那不是我的夢想,更不是我的追求。

  那麼你的追求是什麼呢?就像你身上這套過時的時裝?

  它不是我的。是伊夫聖洛朗的。聖洛朗的設計不會過時。他的服裝永遠是最好的。他的觀念也將是永恆的。你也許永遠也不會瞭解他。想聽聖洛朗的故事嗎?那是十幾年前,我有幸看了他在北京美術館的時裝展。多麼幸運。那是他的展覽唯一的一次來中國。而我也是非常非常偶然地看到他的。燈光就像這個房間。就這樣在幽暗中照射在那些模特的身上。真正的夢幻。或是一首短詩。我還從沒有那樣被感動過。以後我就創建了「午夜」。那是我一生的追求。然後每一次出國,我都會找到聖洛朗的專賣店,在那裡精心地為自己挑選一件他設計的服裝。那才是真正的經典。你能懂嗎?無論什麼時間都不會過時。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喬。我的意思是,要麼古典,要麼就非常非常的現代。我只是覺得你在理念上有些混亂,或者是還沒有徹底想清楚。其實你的很多想法還是不錯的,只是它們太零碎了,然後就造成了那種支離破碎的感覺。你沒有像你保證的那樣,讓「午夜」真正令人耳目一新,這不能不讓我失望,所以,對不起,你只能重來。

  馮戈這樣說著,便慢慢走近了喬。她說為什麼不能借鑒你身上這件衣服的創意呢?它們穿在你身上真是棒極了,讓你看上去非常性感。這種高高豎起的領子,還有這種簡潔的風格。馮戈說著,便伸出手去摸喬的衣領。喬躲閃著,馮戈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麼?我們和衣服的關係,就等於是和戀人。看見好的衣服,就禁不住想去觸摸。想知道面料的質地是怎樣的,而設計的意圖又是什麼。這是很自然的。是一種職業的習慣。你不是這樣嗎?好了,不說這些。雄對你說了嗎,我們現在需要秋裝。需要那種秋天的色彩。你知道雄是怎麼說的嗎?他說服裝永遠是季節的奴隸。他說得真好。有時候他會突然冒出一些火花,說出這樣的至理名言。

  這就是你欣賞他的緣故?

  是的,有時候雄是不可替代的。我信任他。我希望你們能好好配合。成為「午夜」的左膀右臂。

  和他嗎?大概我是做不到的。

  其實雄是個很有品位的人。你可能還不瞭解他。人是需要慢慢品的。雄出身世家,從小見過大世面,所以他不像他這個年齡的那些人那樣那麼保守。所以我用他。而且他自己就是名士風流。

  那就是你對男人的品位了,我不敢恭維。

  不說雄了。我們走。

  我們?去哪兒?

  去看看秋天的色彩。有時候大自然會給我們意想不到的啟示。喬,別走。我對你充滿希望,否則,我怎麼會每年拿出五十萬來給你。我不是慈善家,更不想救濟窮困潦倒的藝術家。我要你為我創造效益。那才是「午夜」所需要的。

  也是你所需要的吧。可是我有那樣的能力嗎?

  那是黃昏。在那片叢生的蘆葦塘前,馮戈突然說她有點冷。然後她就要求喬,她說你過來抱抱我。

  喬遠遠地站著沒有動。他問這也是「午夜」的一部分嗎?

  「午夜」是不能褻瀆的。馮戈說你講話不要太刻薄。

  可是我也有我的尊嚴,不是被你雇來做工具的。

  秋天應該是暖色調的,溫暖中帶著一點瑟縮和凋敗。還有這種灰暗的金棕色。不那麼明亮的。一切都顯得沉著而憂傷。大自然已經給了我們最迷人的色彩,夠了,只是我還想知道,一個男人在五十萬面前還有尊嚴可言嗎?

  你真是個卑鄙的女人。

  人有時候就是要卑鄙一點,否則你在商海中一天也不能活。

  其實喬已經知道了在這樣的時刻他該做什麼,他只是不知道身邊的這個女人所能夠承受的究竟有多少。

  他們面對的是一望無際的葦塘,也是一望無際的秋色。很浪漫的一種景象,但喬以為那並不是他們那種人所真正需要的,所以當他們置身其中,就多少顯得有點可笑或是做作。他們是應該做點別的什麼事情的。更實際的。遠方是落日。身後則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馮戈的。在荒郊土道上。顯得不倫不類。喬若即若離。他的感覺很奇妙。他覺得他既厭惡身邊的這個讓他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的女人,又有一種強烈的想要親近她、征服她的願望。

  馮戈說我一向做事果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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