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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雨


  在那個冰冷的瞬間。

  我含住滿眼的苦淚。讓心中的血倒流。讓空蕩蕩的星夜強暴。隕石雨。

  隕石雨。

  堅硬而冰冷的石。滿是血跡。滿是血跡而沒有你去擦淨。那鮮血凝固,落滿年輪的風塵。那血變成了鏽。鏽跡斑斑。鑲嵌著疼痛,可惜你看不見。

  終於屬￿我。

  永久屬￿我。

  就是在那個冰冷的瞬間,我放下了那個電話。我不願再聽熱情,不願再目睹世間的真誠,而你幹嗎要這樣問著我。那遙遠切近的聲音說,你不想再說什麼嗎?

  那個母親說……那個夏天,在去往克裡滋米的路途上,我的草帽丟失了。

  ……而丟失的東西,是再也找不回來了。一如如煙的往事。

  你沒有聽到。

  ……那草帽飛旋著向著深澗。

  於是,到來了那個冰冷的瞬間。我含住滿眼的苦淚我說沒有。我這樣對你說著就掛斷了電話。再沒有你的聲音,再沒有,只聽心在血的潮汐中流浪不歸。

  從未有過的襲擾,連同苦痛,就一筆勾銷了往日的情債,那麼輕易?如果想還一生也還不清的債啊。這時候我望著窗外。

  窗外是星夜。星夜劃過閃亮的星。照亮黑色的蒼穹,也照亮淒清。一股溫熱的流緩緩淌過,就浸潤了枯萎的人生。從此,星真的隕落,就落下那場血色的隕石雨。帶血的星石墜下,翻卷著疼痛,而我無處躲閃,我沐浴那血雨,沐浴,碎石壘起的忠貞被殘忍崩潰,而終於懂了,所有的星都將隕落。而星石流血,滿身傷痕,沒有你來收拾殘局,隕落的星如煙般消逝在明天的年輪中,連同你。你和我。

  哪管。

  既然是,我們不要承諾。

  既然是,那個金色的港口,大海和小船。

  短暫的駐錨之地。倏忽而進,既然是,丟失的東西,是再也找不回來的。

  我含住滿眼的苦淚,又一次選擇了斷絕,任流水落花。又一次。又一次冰涼告訴你,那真的就是終局了。

  多麼慘痛,被那個古老的歌聲拂過。承受不住的沉重,還有溫情和熾熱。曾經的火一般燃燒,曾經的,燒化一塊星石,那些個暗藍的灰燼。沒有港灣。

  而我對著空茫茫的我自己。我對著那個鏡中的世紀說,流血如流水,讓心靈走出苦熬的年輪;讓他走,讓他去赴那寧靜的海港。寧靜的海灣的永恆。星際也如人際。不必懊悔。星石化做疼痛的大地,而鮮血會在海上鋪一條花的地毯,送你走,而我會含住滿眼的苦淚。

  既然是,我們沒有承諾。

  既然是,所有的星都將墜落既然是,當星夜抵達,黑色的紗將卷攜著所有的墜落的光芒。

  我數著時辰。

  我輕拂往事。

  那是你嗎?被尖利的刃刺穿。

  我呼喚我空茫茫的心靈。拉出我自己的靈魂來審判。我對著我高聳的罪惡沉默,那冷酷正挾帶著熱淚,我緊咬住酸疼的思念,等待,不!不是等待,而是忘卻!忘卻讓遺忘填平欲望的溝壑。而生死懸浮在煙雨的明天,如果真的有明天。

  隕石的雨。血雨。我告訴他,碎石早已砸爛期望的真實,那斑斑的血痕一如夢境,終於消逝掉一團如煙的夢境,當我扭身,我到底看到了那血色的靈魂。伴暮色一同到來。唱最後一道挽歌。傷口水不癒合,像裂開的陰雲,而沒有太陽。太陽不再來。而他不再來,終於在紛飛的血雨中,我傷殘了我自己。

  我就是這樣傷殘了我自己,滿懷真誠。我終於讓那帶血的利刃刺在你熱情的胸膛上,我終於殺死了一切美麗溫馨一切深情癡迷,在扼住友情承諾的同時找回了虛偽的自尊和清白,我含住滿眼的苦淚,看著你默默倒下,既然是星終究要隕落,既然是,倒下的你才能在血泊中重獲生命。我掩面拒絕了神示。我一意孤行讓心中的血倒流。我拼力強暴我的深愛就這樣,就這樣我終於成了我的兇手,讓鮮血湧濺,染紅你,染紅那個罪惡的你,哪怕,哪怕你從此終生要永遠含著滿眼的苦淚。

  那是你嗎?被尖利的刃刺穿。

  也是星夜。

  星夜,你們走過了太長太長的漫漫旅途。往事不堪回首,不堪你們建造的神聖殿堂。你們緊抓住彼此的手指,讓激情在顫抖的指尖流泄。你們曾熱情癡迷那美麗仙境,而終於那冰涼的聲音,劃過你們溫馨的臉頰……

  我把生命投注,聽你的魔鬼調遣;我讓星夜留下,窗帷便遮住明麗的早晨;當星雲翻卷,當群星墜落,當那個絕望的時刻如期到來。

  可是,我們沒有時辰。

  我想,被你緊抱被你親吻被你愛撫被你崇拜,被你當做這世界上唯一的珍寶。

  可是,我們沒有時辰。

  隕石的血雨紛紛,砸碎一切迷濛的虛妄,盡其所有,盡其所有,既然是,連生命也是個似水的騙局。

  結果,那麼輕鬆,我就掙脫了你的手。

  結果,那麼輕易,我就獨自面對了我自己。像大夢初醒,我孤獨的手臂開始在寒夜中發抖。我費盡力氣才終於弄懂了現實中究竟少什麼。血雨墜落的那一刻,我陪伴那個獨自的我自己。我聽見血在倒流,星石呼喚,可不願再聽,不願再說。既然是你不願扮演那個角色,那麼我來殘害這個罪惡的我和你。

  那是一場血雨。沒有雷聲也沒有閃電。默默而毫無聲息,直到那個盡頭的終局。像天空無言的星星的腳步,就那麼凜凜地逼近我,逼近我就現出那利刃的光芒,我不願再說?我這樣哭了,像乞求活路;不願再說,既然是,我們明明沒有時辰。

  我比你還苦,如果你苦。

  我累了,跟著你瘋狂奔跑,終於接近了那個盡頭。母親說她丟失了她的小草帽,而丟失的東西不再能找回。母親一任那草帽旋進深澗,如果你沒有聽清……

  在最後的港灣。

  最後黑色的寧靜中。

  最後送給你一個深情的冰冷,我還是這樣一意孤行了,讓烈火在灼烈中凝固。凝固將替代,灰燼替代廢墟替代一切的欲望和仇恨,我甚至不期望有你的相知,不期望在你拔出帶血的利刃的那一刻,看見你有一絲的寬恕和原諒,我不需要。我,決不。

  那麼,就放逐給我一個冷酷一份害人的罪惡;那麼,說放逐給我永無安寧放逐給我仇恨。為什麼只想殘酷地折磨他為什麼,那麼狠心?等待著淒寂吧,報應著那個罪人的靈魂。

  如此你沉入了那個藍色的海灣,如此,永不停留,也不反悔,你讓我等待天明。

  終於,一個冰冷的瞬間,我做了那判決,既然是罪人。

  終於,我阻擋了你一切熱情的呼喚,我阻擋了你,而含住滿眼的苦淚。終於我用血的利刃刺穿了虛妄的幻夢,將自己滯留在不安的罪惡中。而從此隕石雨無情墜落,沐浴那傷痛的手臂,沐浴那血。

  如果是罪人,那罪惡終是報應。

  而如果是苦難……

  如果你苦,我比你還苦;還有如果我傷了你,那我首先傷害了我自己。

  但願你看得穿。

  我們從來不吵嘴,也沒有虛假,就這樣,黑夜消逝,那個冰冷的瞬間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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